陷入譫妄的青年,呼吸急促地重複著一年前就說過的話。
還有那時不曾說出口的話。
「我給你帶了禮物,可是安全氣囊打在了上面,我不知道它有沒有被撞壞。」
他的聲音很難過。
「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因為過生日的人在這天是最幸福的,我想讓你收到最幸福的人送的禮物……對不起,禮物可能壞掉了。」
席捲整座城市的暴雨中迴蕩著泣不成聲的絮語。
回憶與現實混淆不清。
世界仿佛都因此安靜了。
良久,聽筒里響起一道啞得厲害的聲音。
「蘭又嘉,聽我說。」傅呈鈞意識到他的狀態,竭力保持著鎮定的語調,沉聲道,「深呼吸,冷靜下來,車禍已經結束了,你很安全,救護車很快就會到,我也從公司出來了,會陪你去醫院。」
說話的同時,車門砰地關緊,等聽筒里那道紊亂的呼吸聲平復了稍許,駕駛座上的男人才接著問下去。
「現在,看一眼周圍,然後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有沒有其他人在你身邊?」
「……沒有,沒有其他人,我看見了鏡子,很大的鏡子。」
「鏡子?你在學校宿舍,還是排練室?」
「我……」
蘭又嘉終於從晦暗無邊的回憶里被拉了出來,望著身旁布滿整面牆壁的落地鏡和扶欄,喃喃道:「我在表演教室。」
車禍已經結束了。
他不在車裡。
他早就去過醫院了。
可傅呈鈞沒有來。
自始至終都沒有來。
「你說謊!」他依然在哭,哭著控訴電話那頭的人,「你沒有來,你不會來的。」
「禮物沒有撞壞,還是可以在那天送給你,所以我一直在病房裡等你。」
「我等了你一整晚,等你來拿禮物,等你對我說生日快樂,等你問我傷口痛不痛……」
「我等了你一周,你都沒有來。」
「你去出差了。」
「是林秘書來接我出院的。」
「後來你就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我每天都在努力改正,可怎麼做都沒有用。」
「你不在乎我了。」
「無論我遇到什麼事,你都不會在乎的。」
「那天你終於肯答應我來看畢業晚會,我知道你在勉強自己,但是我真的很開心。」
「是我那段時間最開心的事了。」
「可是你明明都來了,為什麼要中途離開?」
「你的位置是空的。」
「是空的,沒有人坐在那裡……」
「所以你不會來找我的。」
「你又在騙我!」
那些積蓄了整整一年的委屈,在這場烈性颱風里無法自抑地決堤,與聽筒那頭轎車在雨幕里疾馳的聲音緊緊交纏在一起。
直到教室大門被人哐地一聲撞開,午後昏蒙的光線猛地灑進一片漆黑的教室。
哭得滿臉是淚的青年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躲開那片刺眼的光線。
下一秒,他被突如其來地攬進了一個懷抱。
熟悉的,溫暖的懷抱。
伴著一個落在濕濡皮膚上的吻。
和一句太過陌生的話。
「對不起。」
匆匆趕來的男人肩膀都是濕的,線條硬朗的手臂用力地擁著懷裡的人,下頜線條緊繃著,泛著冷意的薄唇在他眉眼處烙下一個又一個安撫的親吻。
「我不該那樣對你……」他啞著聲音道歉,「嘉嘉,對不起。」
在這個罕見的颱風天,世界末日般的殘酷光景里,在這棟仿佛只剩下彼此的陌生教學樓里,傅呈鈞第一次親口跟人說了對不起。
滴落在胸口的滾燙眼淚將高高在上的矜貴徹底融化。
「是我的錯。」他為這一年來的齟齬道歉,也為尚不可知的未來承諾,「我不會再失約,我會陪你過生日,過以後的每一個生日。」
他在吻他的同時,也心緒難安地仔細審視著懷中大半個月沒有見的戀人。
跟分開時相比,蘭又嘉沒有再變得更瘦。
這段時間裡應該好好吃飯了。
雖然此時的面色很差,還渾身濕透。
「為什麼淋雨?」傅呈鈞低聲問,「發生什麼了?」
蘭又嘉沒有回答。
但他感覺到懷中人劇烈的顫慄正在漸漸平息。
於是他將人抱得更緊了,聲音也儘可能地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