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潮濕的、柔軟的雲。
這朵雲蜷縮在他胸口,正用一種驚訝又無措的濕潤目光看著他。
以至於他明明已經將臂彎的力道收得慎之又慎,卻仍舊擔心自己不夠當心,只好小心翼翼地確認:「怎麼了?還是很害怕嗎?」
話音落地, 宋見風看見懷中人立刻搖了搖頭, 小聲問:「為什麼把我抱起來?」
語氣仿佛比他更加小心翼翼。
聽到這個問題的男人怔了怔,霎那間竟尋回了些許理智,覺得不知所措。
不知道該以傅呈鈞的口吻解釋, 還是用宋見風的身份道歉。
可他還來不及想清楚, 又聽到懷裡人接著說:「你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抱過我。」
是很輕的,隱約瀰漫著失落氣味的黯淡嗓音。
宋見風一時啞然。
手臂處原本正在漸漸卸去的力道,驀然回溫。
老傅實在是太能狠得下心, 他想。
隔著逐漸靜謐下來的空氣,他緘默無言地垂眸看著懷裡的青年,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解釋。
直到蘭又嘉恍然似地揉了揉眼睛,再度開口:「……我知道了。」
「我是在做夢,對不對?」
他話音天真,眸子裡亦透出明媚光彩。
一種讓人不願打碎的天真光彩。
聞言, 始終抱著他的男人笑了起來, 本能反問:「反應這麼快,難道以前也夢到過?」
笑過之後,宋見風才意識到, 這一刻他忘了要扮演另一個人。
那個人不會說這麼無聊的話。
可蘭又嘉絲毫不覺異樣,應得很快:「對,我夢到過。」
他說:「我夢到過你也喜歡我……不止一次夢到。」
「等睡醒之後,就會很難過,因為你其實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或許是因為在夢裡,原本遍及全身的顫慄漸漸平息,恐懼悄然退潮,他的話音坦誠而平靜,沒有愛而不得的狼狽怯懦,只有毫無矯飾的悵然遺憾。
反倒令聽的人沉默失神,片刻後,才低聲道:「……對不起。」
蘭又嘉問:「為什麼道歉?」
他答:「因為我讓你難過了。」
蘭又嘉卻笑了:「不喜歡我又不是你的錯。」
「學校里也有很多同學說喜歡我,可我只有一顆心,不能同時喜歡上那麼多人,我也沒有跟他們道歉呀。」
聽上去明明是很認真的安慰。
可偏偏透著叫人發笑的自戀。
宋見風便也笑了:「嗯,他們喜歡你是應該的。」
如果他不是他……
他也會喜歡蘭又嘉的。
蘭又嘉看著男人臉上的淡淡笑意,忽然狐疑地反問:「你是在嘲笑我嗎?」
那雙桃花眼裡盛著的笑意更濃:「嘲笑你什麼?」
他不假思索道:「笑我自戀。」
男人就故作驚訝地咦了一聲:「被你看出來了。」
換來一記沒有絲毫殺傷力的瞪眼。
那雙形狀極美的杏眼柔和又濕潤,正盈滿了瀲灩波光。
蘭又嘉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似乎是氣惱的,似乎是想念的。
良久,他小聲說:「我還看出來了另一件事。」
這次說得很輕,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男人下意識附耳去聽:「什麼?」
他因而離蘭又嘉更近了。
「如果是平時,你該伸手揉我的頭髮了,像哄小孩那樣——你總是這樣。」
始終溫順蜷在他懷裡的人眨了眨眼睛,目光里透著一點羞赧,一點狡黠。
「可這個姿勢不方便這麼做……我的頭髮又是濕的。」
「所以,你現在是不是忍得很鬱悶?」
彼此間的距離那麼近。
近得懷中人的呼吸,溫軟熾熱地拂過臉側,宛如早春酥雨。
在這陣同時沒入心間的酥雨里,男人怔然半晌,方才笑著承認:「……又瞞不過你。」
他本沒有這樣的念頭,可就在蘭又嘉說出口的剎那,他仿佛真在這麼想。
或許,他也不止是忍得鬱悶。
「不過,」男人狹長的眸子略微揚起,話鋒一轉道,「蘭又嘉,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輕?」
「誒?等等,你要做什——」
世界在瞬息之間轉動,再睜開眼時,映入眼帘的已不再是對方線條分明的下頜。
視野一下子拔高了,蘭又嘉茫然地從高處俯瞰著這間上過無數次鋼琴課的老洋房……
他被男人單手攬在了懷裡,同時看見對方臉上嘆息般的溫柔笑意。
「你輕得一隻手就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