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壓抑得更深了。
「不用去拿阿司匹林了嗎?」她沒能按捺住心頭的不安感,下意識規勸道,「您的狀態看起來很不好……」
「不用,安娜。」
傅總又回答了一遍。
回答了這類林秘書特別提及過的,他一貫來很討厭的,多餘的、無意義的問題。
可安娜在反應過來之後,竟沒有從對方的語氣里感覺到絲毫不耐。
尤其是當他念到這個常常被人調侃貫通中西的名字時。
語氣里甚至帶著一抹轉瞬即逝的,淡得如同幻覺的笑意。
仿佛透過這個名字,想起了某個人。
安娜看見男人終於放下了手機,灰綠眸珠定定地凝視著早已一片漆黑的屏幕,眸色翻湧。
她不明所以,但沒有再開口,保持著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的安靜。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通讓傅總倉促離開重要會議的電話,其中講述的內容,恐怕與公司或生意毫無關係。
那應該是一件私事。
足以令向來冷冽的男人怔然出神,不自覺露出想念目光的私事。
是戀人嗎?
會不會是那位連里昂先生都深感驚艷,單是一張照片就極富魅力的……
下一秒,她的猜想仿佛被看穿,傅總恰好提起了那個人。
「安娜,讓珈藍的人別再去打擾蘭先生。」
「好的傅總。」安娜收回心神,順勢問道,「那這支GG還需要繼續推進嗎?」
「不用。」男人說,「這個GG,以及其它跟他有關的後續計劃,都先暫停。」
是暫停。
不是取消,或另找他人。
所以,是彼此間的關係出問題了嗎?
看起來,造成問題的那個人好像是傅總。
安娜這樣想著,立刻點頭應下:「我馬上去通知。」
又謹慎地確認道:「傅總,這些項目是先順延一個季度或一個年度,還是……」
還是直接標註成擱置?
按公司的制度,所有項目都得有一個明確的規劃期限,哪怕是明確的無限期擱置,所以這是她必須要問的問題。
可話說到一半,她意識到這個問題似乎還帶著某種不祥的影射意味,一時間,竟有些進退兩難,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了。
好在,向來敏銳的上司發現了她的忐忑,平靜地打斷了這道不知所措的尾音:「順延一個季度。」
男人的語氣已經完全恢復了往日的沉穩冷靜。
除了面色仍舊泛白,神情中已看不出任何異樣的端倪。
「我明白了傅總。」安娜暗暗鬆了口氣,最後問道,「您現在要回會議室嗎?或者需要我叫司機過來嗎?」
是回公司完成未竟的工作,還是遵照先前的決策,繼續外出。
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
卻令眼前的男人陷入了罕見的漫長沉默。
光與影沿著高挺的眉骨灑落,被深邃的眼窩卷進漩渦,郁然眸光在半明半暗的掙扎中閃爍。
對一個外界眼中相當極致的工作狂來說,這幾乎就是答案了。
安娜已經做好了給司機打電話的準備。
可忽然間,她聽見對方問:「光海市局那裡有新的進展嗎?」
安娜反應了一下,連忙道:「沒有,林秘書沒有跟我同步更多新的進展。」
她知道富安內部出了貪腐問題,經偵部門已經介入,由於涉案金額巨大,又涉及到在本地極具影響力的龍頭企業,當地公安很重視。
至於更具體的內情,她就不清楚了。
「目前我收到的最新消息,還是正在走程序,要跟大馬當局合作追捕,預計還要三到五天才會有進展。」她問,「您需要我現在跟林秘書確認一下嗎?」
聞言,男人的眼中閃過一絲鮮明的不耐。
安娜很理解這種情緒。
因為據她所知,富安方面提供了充足的犯罪證據,甚至連嫌疑人的具體下落都已經告知警方,堪稱是模範報案人。
但一周過去,由於跨國追捕的特殊性,這個案件仍在走程序。
大多數時候不可或缺,有時候又顯得刻板多餘的程序。
傅呈鈞想,他或許真的開始厭倦這種東西了。
這種曾經一直保證他走在正確的路徑上,不會令自身被情感左右的規整秩序。
因為心頭那種不明來由的恐慌和疼痛,始終得不到解釋,也未曾消去。
他明明如此篤信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