踹它的人已經走開了,固定在地面上的桶身沒有被掀翻, 也沒有任何垃圾掉出來。
一度迴蕩在空氣中的刺耳聲響越來越淡, 直至徹底消弭。
世界重新安靜下來。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視線盡處的盛夏晴空依然很藍。
只是藍得不再夢幻。
蘭又嘉看了一會兒,慢慢移開目光,重新望向原本要去的那個方向。
胃部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按以往的經驗,這次恐怕又要吐得昏天暗地。
所以他要抓緊時間了。
他跟小霜說過, 很快就回去。
不然她該擔心了。
擔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會不會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話。
蘭又嘉這樣想著,總算能再次邁動步子,繼續往衛生間走去。
他已經儘可能走得很快。
卻還是聽見了不該聽的話。
也趕不走那些在腦袋裡肆虐蔓延的念頭。
聞野以前跟爸爸姓, 後來改了名字, 跟媽媽姓,起初,他的名字也是三個字, 同時冠了父母兩方的姓氏。
那麼在改名之前,他是叫傅聞野,還是傅聞禹?
應該是傅聞禹。
因為相比野字,禹字更好聽,也有著寓意更深刻的典故,它代表了一個英勇無畏的古代君主, 更像是一個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在新生命降臨之初, 對孩子的美好期許。
所以他最喜歡別人叫他阿禹。
原來阿禹姓傅。
是富安……是曾經白手起家打造了富安集團的創始人傅安的傅。
在阿禹還姓傅,在那個一夜之間毀掉了整個家的巨大變故尚未發生的時候,他有一個在別人眼裡很冷漠, 但對他還不錯的堂哥。
原來那個人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給外人一種冷酷薄情的印象了。
原來阿禹從小時候起就很崇拜和信賴,後來又令他心生憎恨不甘的那個哥哥……
就是傅呈鈞。
所以,阿禹知不知道那個經常被他提起的前任,就是傅呈鈞?
灼然烈日下,面色慘白的青年腳步倉皇地闖進了位於街尾的公用衛生間。
他想,男廁所里沒有人,不用擔心自己的狼狽模樣嚇到別人。
他還想,應該是知道的。
因為他第一次遇見阿禹的那天,恰好就是他和傅呈鈞分手的第二天。
那天,他告別了回寢室補覺的兩個室友,獨自坐在長椅上發呆出神,頭頂是金燦燦的梧桐葉,時間寂寞漫長。
直到那個替朋友拿著一大束彩色氣球的陌生人,在他掌心放下一把晶瑩剔透的水果糖。
那是一把滋味很好、很甜的糖。
在他第二次遇見阿禹的那天,他坐在燈光昏暗的表演系劇場裡,口腔里瀰漫著糖果的甜意,世界喧譁吵嚷。
直到他回眸看向後排座位時,不期然地撞進一雙光彩炯然的眼睛。
那是一雙瞳仁極黑、意氣濃烈的眼睛。
所以,在他第三次遇見阿禹的那天,終於主動開口,和對方打了招呼。
「又見面了。」
這是他對這個陌生人說的第一句話。
夜晚的街頭,頭髮很短的男生停在他面前,挑了挑眉,回應出人意料:「這次是偶遇。」
——「所以前兩次不是?」
——「嗯,是蓄謀。」
是蓄謀。
原來阿禹早就對他說過真相的。
沒有旁人的公共衛生間裡,過分纖瘦的手指緊緊攀著間隔門板,指節用力得泛了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凸顯,甚至清晰得有些可怖。
背影伶仃的青年弓著身子,顫抖的雙臂竭力支撐著自己不要跌倒,胃部明明疼得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空氣里泛著異常明亮的日光,四周格外安靜。
也許過一會兒就好了,他很快就能恢復過來,一切如常地回到保姆車上,跟小霜聊天,等孟揚回來,準備下午的拍攝……
他不想嚇到別人,也不想再讓那些愛他的人為他擔心。
他可以忘掉剛剛聽見的一切的。
所以,當那道滿是慌亂的喊聲在耳畔驟然響起時,蘭又嘉險些以為是種幻聽。
「——蘭又嘉!」
這道聲音裡帶著脫口而出、來不及遮掩的擔憂和不安。
並不陌生的聲音。
和似曾相識的語氣。
「你怎麼了?」對方的話音很急促,「胃痛?還是哪裡不舒服?!」
與此同時,那人毫不猶豫地伸手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猝不及防地被半攬進一個懷抱,因而不必再忍著劇痛獨自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