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憐就站在門檻前,看著自己屍體被小廝當作不值錢的物件,粗魯地扔在木板車上。
她懸空著腳,渾身輕盈地飄出教坊司的大門,望見她最引以為傲的樣貌此刻極其恐怖,兩腮凹陷,雙唇黑紫,像是發了霉的桑葚……
虞雪憐深深地嘆息,她已經不在乎自個兒是丑是美。當下要緊的是,她的肉身死了,那為何沒有黑白無常帶她走她的爹娘是不是如民間話本所說,跨過奈何橋,重新去投胎了
沒有人能回答她的疑問,她連同伴都找不到。
虞雪憐漫無目的地在金陵城遊蕩,原以為人死了便是解脫,但如今卻是另一回事,不僅得不到解脫,只得眼睜睜看著那群徇私枉法的人尋歡作樂,白日宣淫。
話本里講的厲鬼索命,儘是騙人的。她現在是一縷孤魂,除了旁觀,什麼也沒法做。
虞雪憐的怨念一日比一日多,她目睹未婚夫袁丞春風得意,風光無兩地娶新妻。親手砍掉爹爹頭顱的錦衣衛搖身成了齊王的左膀右臂。司禮監掌印馮璞玉和內閣首輔陸雋向皇帝提議,拆毀鎮國將軍府的府邸,不准虞氏後代入朝為官。
她的魂魄始終困在金陵城。直到內閣首輔陸雋離世,南郢的幾個親王為奪皇位,各自率軍攻城,城外橫屍遍野,天好似裂開了個窟窿。
這次是要赴黃泉了吧
緊接著,虞雪憐失去了知覺,兩眼發黑,恍若此刻才是真正的身死——她鬆了口氣。
但願,但願沒有來世。
明亮灼熱的光穿過楠木花窗,夏蟬伏在欄杆上,幽幽地盯著房內。
六月時節燥熱,蘭園西廂房滿是嬉鬧,一對丫鬟在房裡捧著涼茶正說著閒話。其中穿桃粉色抹胸,肩膀裸露著的丫鬟擦了擦臉頰的汗,嬌柔笑道:「姑爺給咱們娘子的聘禮是用好些個轎子抬來的,咱們娘子真是有福氣的人。等娘子嫁到臨川侯府,哎,良兒,咱們這小日子肯定也過得舒舒服服的。」
「晚香,你小點聲。」良兒打扮清麗,身著素白襦裙,頭戴銀蝴蝶髮釵。她瞟了一眼屏風,道:「當心吵醒娘子。」
晚香擺手說道:「不怕。娘子昨夜吃了酒,睡得熟,哪有那麼容易被吵醒」
「良兒,你曉得嗎姑爺他最青睞溫婉恬靜的姑娘,你平常不愛跟別的房裡的丫鬟說閒話,又會讀書識字。你想沒想過,做姑爺的……」晚香這才壓低聲音,嘴唇湊近良兒的耳邊。「你樣貌不差,若到時進臨川侯使點手段,我再幫襯你一二,興許能做姑爺的小妾呢。」
「你莫要胡言亂語。」良兒羞紅了臉,輕嗔道,「奴婢怎可跟主子爭寵這種話你以後不許說了,娘子對我不薄,我不做背叛娘子的事。」
別院的丫鬟頗是羨慕她和晚香,娘子生性大方,從來沒把她們當做下人使喚,髒活重活全給小廝干。每月賞她們胭脂水粉,銀釵耳鐺,是以在鎮國將軍府,她倆不像是丫鬟,倒像是妾室生的庶女。
晚香嫌棄地瞥著良兒,說道:「丫鬟做妾怎麼就是背叛娘子了姑爺早晚會納妾,與其讓別的小賤蹄子勾引姑爺,咱們不妨先下手為強啊。做妾也不影響你伺候娘子。」
良兒不禁氣惱,問道:「晚香,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做小賤蹄子」
「笨蛋,你這腦筋不會轉彎嗎你想想,金陵城有哪個宅院的妾室是善類」晚香頭頭是道地講著,「娘子的脾氣,容得了妾室興風作浪嗎若到時姑爺再被妾室哄騙,娘子受了欺負,那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