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縉皦白的指尖剮著她的頰,亮如一把淋水的匕首,「別在朕面前落淚。」
留下林靜照,他除了要挖出懿懷太子的下落外,還要用她作立威的工具,對峙群臣,從內閣拿回權力。
嚴格意義來說,她是棋子。
對於棋子,須用盡了價值再丟棄。
朱縉二指抬起她深埋的頸子來,她白皙而單薄的眼圈泛紅了,可又因他方才的吩咐,她死死咬著牙關,隱忍著不敢流淚。
她被欺負得狠了。
朱縉倒笑了。
輕取了桌上一枚仙藥,掐開她嘴,餵了下去。
「認賭服輸,輸了要承受代價。」
林靜照被「仙藥」驟來的辛辣嗆得咳嗽,下頜卻被闔了,吐不出一絲一毫。
那東西絕不是什麼好物。
北鎮撫司經常會捉到一些江洋大盜、武林豪傑或者土匪之類的,就用這種藥先廢掉他們的武功,再行酷刑拷訊。
她服下仙藥後,立感腹部升起一股寒氣,四肢酸軟無力,出著大汗。
片刻,佝僂地倒在地面上。
清健的四肢漸漸綿軟無力起來,好似吃了軟骨散,再沒有力氣對抗。她有種極不好的預感,憤怒至極,但她名義上被賜的是「仙藥」。
她勉強爬起來謝主隆恩。
朱縉用濕帕子若無其事地擦淨液漬,吩咐錦衣衛,「把貴妃送回宮裡,好生伺候。」
諭旨曰,林貴妃在火海中受傷,閉宮修養。
第15章
林靜照餵了藥後,被送回昭華宮。
行宮大火,貴妃娘娘在閣樓中遭困,幸而得脫,受驚過度,重傷失水,現下在昭華宮中靜養,任何人無詔不得叨擾。
——這只是對外好聽的說法。
實則林貴妃私藏碎銀,蓄意放火,身懷絕技,試圖脫離錦衣衛的掌控,趁雨夜私逃出宮。
東窗事發後,她被聖上賜了一枚「仙藥」,斷了渾身經脈,武藝算徹底廢了。
林靜照自幼習武,不愛紅裝愛武裝,春夏秋冬,聞雞起舞,未有一日懈怠偷懶。被灌了藥之後,十餘年辛勤苦功毀於一旦。
今後,她變成個深宮柔弱婦人,和陳嬪等人一樣,依仗君王恩寵過活。
廢除武功帶來了巨大的不適,林靜照整夜整夜的輾轉反側。
念起從前習武點點滴滴的歲月,她甚至後悔,為何自己這樣衝動,明知宮禁森嚴還去挑戰底線,為什麼不能乖乖聽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離開了皇宮,她哪也去不了。
錦衣衛會像嗅腥味的鬣狗永遠追蹤於她,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她永無寧日。
她更無法回到父兄身畔,因為有人已經替代了她,搶了她的身份,繼承了她在塵世的一切,她完完全全成了多餘的人。
她萬念俱灰。
林靜照現在柔弱的身體,薄似紙片,風一吹都能撂倒,行動需要人攙扶。
再摸劍,成了一種奢望。
趙姑姑死後,再無人幫她偷天換日。
趙姑姑以死換來的碎銀子、火摺子悉數被沒收,她被廢了武功,孑然一身,又被打回最初的潦倒處境。
以卵擊石,她慘敗收場。
逃離皇宮無望了。
冷清清填滿各色奢華珍寶的昭華宮中,兩個新來的小宮女一個叫芳兒,一個叫墜兒,貼身伺候她的起居。
她們得了上面授命,默默伺候一日三餐,絕不多話,名為伺候,實則監視。
錦衣衛日夜森嚴守衛著昭華宮,一隻飛鳥也掠不進來。
林靜照偶爾被關瘋了,用力拍厚厚的宮牆,聲嘶力竭的求救,微弱得被湮滅在紅牆黃瓦中,無法被外界探知,更逾越不出皇權的藩籬。
她像個冷宮的妃子。
那人廢她武功,冷落囚禁她,對外仍是為了裙釵據理力爭的痴情皇帝。
雨夜蕭森,林靜照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冷宮裡,裹緊被子,咬緊牙關,淚水在眼眶打轉。
她忍痛坐起了身,殘餘的藥效仍在體內作用,她在昏暗的殿內抱緊膝蓋,窗外寒鴉棲在霜枝上咕叫。
人人都說她是龍虎山下來的神仙,她自己卻清楚,從不是神仙。
……
西內,仙源殿。
博山爐細細青煙上升,朱縉淡墨水色道袍,頭戴香冠,手握一卷《洞虛真經》,靜坐入定,乞靈於道教。
天色未明,東方之晨星藍光。
池上,流蕩著一束束紫青色的晨霧。
司禮監張全在外侍奉,掐算著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