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臣妾過於愚鈍,悔不當初,希望現在改過自新還來得及。」
玉質器皿響起細微動靜,朱縉仍在調製香料,寒若雪洞的宮殿一縷香菸筆直飄升,靜得仿佛飄在人心上。
「方才是誰在外聒噪?」
林靜照回稟:「是趙貴人,她想給陛下進獻仙丹。」
朱縉道:「你將她趕走了。」
她一噎,分不清他的話外之音,「臣妾恰好前來,與趙貴人照面,並未說話。」
朱縉抬起眼睛平靜地說:「那是皇后的人,得罪了她們日後有你遭罪的。」
林靜照清橘般溫潤純真,雪頸一道弧線,嗓兒又細又亮,「那臣妾也不能將陛下讓給她,今日是臣妾和您的新婚之夜。」
新婚之夜四字從她朱唇中吐出,泛著別樣的意味,一下子拉近距離。
朱縉笑了下,似比月光寒冷,溫柔敦厚地說,「過來。」
林靜照遂一階階登上漢白玉基台,整理了裙擺安靜地跪在他身畔。
燈火搖曳,飄蕩於殿內的濃重空氣。
「做得好啊,」他輕剮著她額前髮絲,讚許,「朕的皇貴妃是不能受委屈的。」
林靜照面色微紅,濕羽般的黑睫低垂,依從地接受他的摩挲。
朱縉明亮清透的手,如仙府氣色,雪卷晴山,握筆時極是漂亮。她將其握住,以臉頰貼之,輾轉摩蹭,闔著眼睛。
數月來的磨合已讓她摸清和他相處的模式,低微如塵埃,螻蟻般仰望,才是她一個深宮嬪妃對帝王該有的。
公開場合,她和他疏離莊嚴有禮;內地里,她只能跪在他的腳下博寵。她既是他的貴妃,也是玩物。
尤其是那夜他占有了她,二人之間最後一層窗戶紙被捅破,心照不宣,再無什麼可遮掩的。
林靜照試探著道:「陛下不喜歡趙貴人,您對她們一直很冷淡呢。」
朱縉輕捻著她頰上軟肉,「皇貴妃不喜歡的人朕也不喜歡。」
她將下巴擱在他盤起的膝上,人偶似地一動不動,「陛下當真眷顧臣妾。」
他仙目山河般深邃汪漾,懾人心魄,粼粼只倒影著她。暗夜靜謐無聲,篆煙細細,二人共同淪陷其中,夜的時光緩緩逝去。
「朕雖心念皇貴妃,奈何皇貴妃不念朕。」
朱縉嗓音如山間冽泉。
林靜照見他容色還算和藹,接道:「陛下這般說實在冤枉,前幾日您任臣妾高燒不聞不問,留臣妾一人在病榻上苦苦掙扎,還以為您不要臣妾了。」
他似真似假地揶揄:「皇貴妃一直心繫他人,朕不敢冒然探望。」
她早知他涼薄,冬雨一般緩緩滲透到肌膚之中,寒了一寒。
「臣妾日後一定謹言慎行恪守本分,您即便責怪臣妾,也好過對臣妾不聞不問。」
她撫著滿頭冰冷珠翠,獨一無二的皇貴妃位份,皆是拜他所賜。
「除了陛下,沒人這樣寬縱臣妾了。」
朱縉淺淺筋骨的冷白指節蹭了下她額頭,終於大發慈悲問了句,「還燒嗎?」
林靜照搖搖頭,佯裝著氣色健康,「臣妾不敢以病容面聖。」
一副欣然從命的樣子,以退為進地博取他的憐惜。
雖然他撫她的這雙手日後還會撫過無數後宮嬪妃。
他笑了笑,沒再言語。
白濛濛的月光照在帝王清寂的身影上,林靜照依偎在朱縉膝上,許久沒動,朱縉握著湘管沙沙落在宣紙上批閱著奏摺。
她極少見他批閱奏摺。
作為皇帝他從來視朝,奏摺皆是內閣票擬了由司禮監代為批紅,他最多看一眼,深居九重宮闕便掌握住了天下命脈。
她一直很納悶窮鄉僻壤的湘王世子怎會有如此氣魄,智斗內閣,將陸雲錚這等生在京城腳下的三榜進士玩弄於股掌之中,木偶似地操縱大臣。
沒有翰林大學士的教導,沒有三五年帝王術的學習,沒有預先勢力的積累,一個先考早喪、年紀輕輕的藩王世子完全憑天賦和智慧到如此地步,簡直可怕。
「看什麼?」
朱縉停下了筆,紅砂墨水點撒了一片紙,點出她,「想干政。」
林靜照忙收回視線,「沒有,臣妾在看陛下。」
他簡疏地笑,「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扯謊於朕作甚?」
窗外小月飄飄漾漾灑在黝黑的竹枝上,天空被夜色浸染得一汪墨藍,北極星微閃發出寒色光芒,遠方山色獨青青。
林靜照被不安的情緒左右,硬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