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皇貴妃也在隔著帷幔凝望著他。
陸雲錚禮貌性地沖她微微致意。
忽然,皇貴妃抬手,朝他搖了搖銀鈴。鈴聲輕微,在熱鬧的氛圍中幾乎被淹沒,有股通靈的力量能震醒人的靈魂。
陸雲錚猝然一激靈。
鈴音直透耳膜,二人隔著六尺遠的距離,沒說一個字,但他篤定她是在沖自己搖鈴,這微弱的鈴音能穿梭嘈雜的人群。
皇貴妃娘娘……這是何意?
她想傳達什麼,暗示嗎?
他與皇貴妃素不相識。
陸雲錚乾巴巴地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日攔花轎的瘋婦人,清瘦窈窕,與皇貴妃的身影何其相似。
這剎那,陸雲錚產生更詭異的念頭,好似皇貴妃就是那日攔花轎的瘋婦人。
隨即猛烈搖頭,皇貴妃雍容尊貴怎可能是瘋婦,況且他從未見過皇貴妃芳容。
林靜照見陸雲錚呆滯不動,心下焦急,欲再搖鈴鐺勾起陸雲錚的回憶,卻驀然被一隻冷白冰涼的手握住。
她一顫,頓時冷汗淋漓。
怔怔回過頭,是聖上。
朱縉攬過她肩頭,握著她的手連同那隻鈴鐺,目如靜夜深林里的月光,抓住了她的神遊,低聲問:「貴妃在做什麼?」
一瞬間,林靜照虛脫得仿佛連支撐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隔著厚重的帷帽,朦朧了君王的神色。
朱縉漫不經心地將鈴鐺從她手中取走,林靜照在帷帽內聽聞鈴鐺在他手心窸窣的微響,心驚肉跳,簡直無地自容。
她張了張嘴,喉嚨說不出話。
朱縉若無其事,輕輕揭過此節,將一芳香柔軟的圈物戴在她頭頂,平靜的嗓音滲入這雪霽霜景,「貴妃忘記戴香冠了。」
林靜照悸然,如木頭人任他擺布。白桃香葉冠那樣柔軟,枝葉扎得人比鋼刀還疼。花環不似花環,更似絞繩。
原來群臣正在接受陛下賞賜的白桃香葉冠,江潯、江璟元、徐青山盡皆頭戴香冠跪地,獨獨缺了林靜照和陸雲錚。
皇貴妃是後宮嬪妃,本不該戴此。但陛下一句「皇貴妃朕所愛,宜佩此冠」直接將她的地位拔高了一大截。欲當眾恩賞她時,發覺她心涉游遐,呆滯不動,竟正在與陸首輔四目對視。
空氣中瀰漫著凝重的氛圍,危險的氣流沉甸甸地壓在肩膀。
陸雲錚亦敏感察覺到了危險,打圓場道:「陛下,香葉冠乃神仙用物,贈予皇貴妃娘娘,實是一樁美談,彰顯天恩!」
他不贊成皇帝事玄,平日秉持清高,對香葉冠不屑一顧。今日竟不小心與皇帝的女人對視,慌亂之下,一反常態地胡亂道出幾句恭維之語。
皇貴妃娘娘是陛下心頭肉,陛下又好妒,這些事能招惹殺身之禍。他肅然後怕,話語全然失去了平日的理智。
朱縉不顯山不露水,並未深責陸雲錚,命人也拿了頂白桃香葉冠賜給陸雲錚。此冠摻雜了沉水香,精雕細琢,是聖上親手所制。
陸雲錚受寵若驚,屈膝拜謝君恩,餘光瞥見不遠處的林靜照也叩著首。
二人同時受了香葉冠,同拜謝君王。隔著三尺的距離,他和皇貴妃的頭齊齊叩在地上,伏地的姿勢,莫名像拜天地。
陸雲錚心跳漏了一拍,七上八下愈發不寧,難以排遣的惆悵。
林靜照心臟亦不規則地跳動著,帷帽下的臉頰流淌著不值錢的淚水,竭力忍住噴涌而出的情感,喉嚨酸澀極了。
他倆磕了很久的頭,謝了很久的恩。
在場諸臣都嗅出氣氛異常,陸雲錚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覬覦皇貴妃。況且陸雲錚還是有婦之夫,江杳就在一旁。
君王平淡清遠的目光似糅了絲絲冷峭,在跪伏的二人身上逡巡著,如千刃萬剮的刀,懸於頭頂,隨時落下來取人性命。
半晌,聽朱縉道:「起來吧。」
神色如故。
二人心有餘悸,緩緩起身。
林靜照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朱縉攏了她的腰在懷中,氣挾風雷,給人以威勢之感,一縷殺意不經意地掠過。
她赫然一驚,與他做久了枕畔人,只有她才能察覺到他細微的變化。事情朝著最可怕的方向發展。他果然看破了一切。
朱縉微笑著冷然俯視著她,似心不在焉,朦朧的銳意令人肅殺。
林靜照直挺挺地倚著帝王,不敢稍動。飄忽忽的,雙腿軟了,寒冷深入骨髓。
很顯然,她再一次挑戰他的底線了,而他之前已饒恕她許多次。
沉默是最可怕的,沉默中蘊藏著鋒利。
陸雲錚亦有種頭暈目眩之感,自己真瘋了,怎能大庭廣眾之下盯視皇貴妃娘娘?陛下愛妻如控,著實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