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在枝頭尚未融化,春天幽幽的腳步聲已然響起。太陽掛在燦蔚晴好的藍天上,風息是溫馴的,吹透了冬日的凍土。
林靜照戴著帷帽和面紗走出昭華宮,順著蜿蜒曲折的小路來到御花園。碧綠如茵的草地才剛剛嶄露頭角,蜻蜓蝴蝶盤旋,正是兩日前的永安公主放風箏的地方。
她腳步不由得放慢,被這生機勃勃的一幕感染,自己也如同活了一樣。
可惜隔著面紗,萬物朦朧。
朱縉如雪霽後的春山佇立在天地之間,冷冷的日光撒在他身上,望之如神仙中人,凜然有不可侵犯的莊重之氣。
林靜照見了他略微心虛,沉默了兩刻,行禮:「臣妾參見陛下。」
朱縉漫漫一揚手,徑直伸手進她帷帽中,捏起了她的頜下,仔細端詳片刻,發現脖頸白膩如初並無勒痕,才慢悠悠道:「朕請貴妃同放風箏,以為貴妃不來呢。」
她維持著仰頸的姿勢,眼皮短暫地顫了下,道:「臣妾不敢。臣妾前些日病了,沒敢叨擾陛下,以免度了病氣。」
朱縉道:「原是這樣。」
他修長的手即便在陽光下依舊冰涼柔膩,撫著她的頜下,似絞繩,殘忍百倍,稍稍使力便能扼斷她花枝的脖頸。
林靜照膽寒,時刻提防。
內侍將風箏奉上,線輪已纏好。
林靜照將風箏拿了,試探地瞥朱縉一眼,得後者點頭才順風將風箏放起。
今日極為晴好的一天,碧空徜徉的雲影,太陽四射著強烈白光,風中裹挾著鮮嫩的青草和泥土香,薄綠而醒然的春天。
眺向碧空的一剎那,她有瞬間將靈魂寄托在風箏上,超脫了人世間,高高飛出了紅牆碧瓦的皇宮,飄然到了天上。
她很貪婪那種在柔軟草地上瘋跑的感覺,哪怕被風箏牽帶,內心那座破舊堆滿塵土的屋子,驀地曬進了一縷陽光。
風箏線在風力顛簸中時輕時重,林靜照病體虛弱,氣力不足,握著有些吃力。
一不注意,繡鞋被石子絆倒。
朱縉伸手,及時將她攙住。
林靜照與君王撞個滿懷,臉頰直直貼在他懷中,耳聞他勻淨而清健的心跳,鼻間縈繞著獨有清冷雪松味。
緩慢抬起眼,瞥見他英眉墨瞳,神氣飄蕭,深邃的長目如滃染如雪紙書卷,倒影著歷歷春光與她清晰的面孔。
「陛下……」
林靜照緩過了神,內斂地從他懷中離開,站穩腳跟,神色退避。
朱縉覆住了線輪,順便也覆住了她的手,從後環住,與她一同放風箏。
有他在後方支持,風箏放得又高又穩,林靜照仰望著,雙目被春陽所灼,一片片遺留下的殘影,蕩漾於細風之中。
這樣放風箏雖好,那種獨自放風箏的自由感卻消失了。她囿於君王的懷中,恰如風箏囿於藍天,被一條細線鎖著。
林靜照累得大汗淋漓,出了一身病氣。良久收掉風箏,坐在樹影下喘息。
內侍殷勤端來水和瓜果供她解渴,林靜照仍感燥熱,將外袍摘了。
朱縉輕袍緩帶,安然踱在溫暾的春日中,湊近在她身畔,「這就累了?」
她俏臉一板,不服輸地說:「臣妾若武功還在,放上三天三夜風箏也不會累。」
「如此,倒朕的不是了。」
他彎下腰,笑道,「再把武藝還給你?」
林靜照默了默,明知再也回不來了。
「陛下淨會玩笑。」
朱縉與她同坐在柔和的春風中,柳影摩挲,蟲鳴唧唧,空氣中飄浮著雪水融化的氣息。
林靜照身子虛弱,病只好了七成,又放了良久的風箏遙感疲憊。朱縉撥了下她的腦袋,叫靠在自己肩頭。
一隻紅蜻蜓盤旋而來,輕巧地落在林靜照的指尖,她沒忍心拂去。
他卻給拂去了,溫柔而強勢地與她十指交握,吻吻她墨黑的額發。
在她耳邊道:「以後不准用披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