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僅是個後宮女子,絕不簡單。本朝開朝以來,被處死的大臣一多半都是因為妖妃的。
那是貨真價實的,禍水,妖妃。
朱泓暗中叮囑徐青山,務必儘快行事。
……
夏初,大內熱浪滾滾。
燦燦烈陽,一泓深碧。
昭華宮搬來了風輪和窖冰,雜以各色瓜果香料,奢華而清涼。
林靜照在榻上渾渾噩噩躺了一整個春天,夏日既至,不願再蝸居昏暗的室內,踏出門曬曬霉味,天色澄麗,黃瓦映日,炫得人眼眶發燙。
後園池塘溪瀉如練,泉光霧氣,撩繞衣裾,時有彩虹發生,林間鳥鳴嚶嚶甚為涼爽。
林靜照穿了兩層單衣,搭躺椅在泉畔乘涼,柔荑半浸在溪水中,魚兒跳躍沉浮。
盤間的蜜漬冰鎮荔枝,顆顆水潤涼凍,沁人心脾,從嶺南直運來不知跑死多少匹馬,一顆價值千金也不為過。
婢女跪在旁為她剝好,她放在朱唇畔隨意吃了,曬完了日光浴,一會兒她還要進行牛奶浴,以保證柔嫩的肌膚光潔如雞蛋,散發自然的芳香。
她這位享盡尊崇的皇貴妃,一日吃食用度抵得上平民百姓一年的財糧。前朝後宮無論何人惹了她不快,她和聖上吹一句耳邊風便能叫廝人永不見天日,名副其實的紅顏禍水,妖妃。
聲討她的聲音,日日都在沸騰。
聖上修玄,白桃香葉冠成了新時代的「丹書鐵劵」——只有她、江潯、江璟元、陸雲錚等寥寥幾人受賜。陸陸續續被殺了幾個後,她這皇貴妃便成本朝唯一持有香葉冠的人,相當於護身符。
這是秘密,只有她和朱縉曉得。
斑駁的濃蔭,鏗然作響的流水,閒適地打盹,好似很悠閒。
芳兒看在眼中,卻曉得娘娘心裡苦。
「江璟元妾室一幼子,僅六歲大,臣妾還抱過呢,陛下看在幼子無辜的份上網開一面吧……」
那日娘娘伏在陛下膝上,扯著道袍,哀毀懇求,得到的卻是陛下沉冷的否決。
「皇貴妃這話別讓朕聽第二遍。」
江氏滿門抄斬,雞犬不留。
「臣妾願拿自己的性命換。」娘娘著魔地故意作對,偏偏往陛下的逆鱗觸。
「你的命不值錢,況且還屬於朕,悲天憫人也該收一收了。」
娘娘一副不悲不喜的泥相模樣,「沒商量嗎?陛下怎樣才肯答應臣妾。」
陛下沒說答不答應,只道:「脫。」
娘娘刨根問底:「脫,陛下就放過幼子嗎?」
陛下斂容肅穆:「養虎遺患,斬草除根。」
娘娘足足呆了幾息,倔強地賭氣:「那臣妾可不脫。」
陛下笑了,笑得瘮人,視線極淡,「那別怪朕叫人把你綁起來……」
帝妃後面還有幾句話,皆夾槍帶棒,大膽潑辣,聆來能把人嚇死的。
包括芳兒在內的下人大氣不敢出,心跳擱到嗓子眼兒,生怕聽到什麼秘密被滅口或被遷怒。
芳兒只恨沒法把耳朵閉起來,才聽到了這麼幾句。
那日沒有叫水,陛下半晌就泛著冷怒出來了,唇角有一絲鮮明被咬的痕,還有女子的抓痕。
雖然不知娘娘與江氏有何淵源,娘娘這樣求情,必定將江氏看得極重。
娘娘如今的意懶,沾著幾分破罐破摔。
「芳兒……」
耳畔傳來林靜照的喚聲,「太曬了,我們回去吧。」
芳兒連忙回過神來,娘娘今日穿了兩層單衣呢,和墜兒一起攙著弱柳扶風的皇貴妃回殿內。
林靜照神如秋菊披霜,蘭香拂拂,炎炎夏日瞥上她一眼遙感神清氣爽,不愧是用無數民脂民膏養出來的皇貴妃。
至殿內,林靜照未曾午睡,執筆濡墨練起字來。練字時需精神高度集中,一撇一捺蘊含風骨,平心靜氣。
忽聞細微腳步聲,殿內下人次第跪下,噤口默聲。林靜照知是誰來,卻假作不聞,目光猶投在宣紙的墨跡上。
「字寫得不錯,」
身後幽幽響起男人的嗓音,她腰際一緊,執毛筆的手也被覆住,「就是過於秀氣。」
朱縉一上手,字的風骨頓時雄渾起來,傾注了入木三分的硬峻力量。
林靜照聲色平靜,清微的諷意:「臣妾從前的字有風骨,奈何武功被毀,手臂沒力氣,字也跟著軟塌下來。」
他對此談性不濃,揭了過去。
二人一塊練字,字寫著寫著就歪了。她恰似春霜,他似冬陽,碰面即相互融化對方。明明是寫字,瀰漫著靡靡之氣。
朱縉喉結滾了下,冷色的眼睛灰暗深邃地簇動著火苗,骨節分明的手探入她的褻裳——比起墨跡更令人感興趣的地方。
「陛下,臣妾在練字。」
林靜照蹙眉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