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不肯招呢。」
「妖妃還以為誰會來救她。」
「妖妃的眼神,像要把人吃了。」
費觀不慌不忙,公堂之上她這樣嘴硬的惡徒多的是,大刑會逼開她的嘴。
左右一揮,上笞杖。
他這不是濫用私刑,而是依法用刑。
林靜照被推搡在長條凳上,迴光返照的蒼白病態,滲出了顆顆汗珠。她下意識要反抗,可弱質的肌骨哪裡敵得過,被獄卒粗魯地對待,額角驀然磕在長條凳上,淌下滴答鮮血。
「笞五十!」
她苦笑了下,看來清白和尊嚴到這份上一文不值,反正都要死,免受皮肉之苦才是最重要的。
費觀剛要高喊「打——」,林靜照輕聲制止,失音般的低啞:「我畫押。」
她覆面的黑紗險些掉了下去,越顯清韌,鮮冰玉凝,露沾明珠,隕落在地一片梨花。獄卒過去毫不客氣地按住她血色極淡的手,完成了簽字畫押。
這畫的押,是死刑的押。
陪審群臣嗤之以鼻,這樣真真便宜了妖妃,私心希望狠狠打她几杖,以告慰那些因上尊號而死於杖下的忠魂亡靈。
人犯既招無再用刑的必要,費觀命人收起了廷杖。今日陪審的魚龍混雜,有和都察院不對付的錦衣衛及東西廠勢力隨時告密,他的審判必須做到合法合規,滴水不漏。
宮羽等錦衣衛相互對視了眼,見審判已接近尾聲,悄然退下。
林靜照一人清凌凌癱跪在原地,額頭的鮮血使本就黢黑的面罩更黢黑了。
……
顯清宮,幽篁深邃,雲遮霧繞,鐘磬之聲不絕,仙鶴鳴唳。
君王羽衣黃冠對著元始天尊的畫像虔誠三燒香,身著由青紗製成繡太極圖的博袖祭服,頭戴琳琅清秀的白桃香葉冠。
費觀等都察院主審官員跪在俛首跪在磚地上,額頭貼地,鴉雀無聲。
他們是來呈報妖妃一案審訊結果的,在此已跪了近半個時辰,陛下方沐浴齋戒完畢,氤氳在煉丹爐重重煙霧中。
「陛下——」
費觀神色嚴峻,不卑不亢地再次開口,「林氏叛國之案已審訊完畢,伏乞聖閱。」
朱縉慢慢將三炷香插入香爐中,淨了手,才終於理會。
費觀忙起身向前數步,將審訊結果雙手奉於頭頂,緣角沾了微微汗漬。
朱縉翻閱了兩下,垂著眼帘,神清思澈,半晌,「嘩啦」冷不丁地將案卷作片片雪花狀無情摔到了費觀臉上。
費觀猝不及防,臉頰火辣辣如被摑了兩巴掌,急忙跪下叩首,「陛下息怒!」
朱縉眼色飄涼,滿是訐問之意:「誰准你們用刑的?」
費觀口舌一滯,找不出辯解之語。用刑乃是公堂慣例,還,還用得著恩准麼,在公堂上打死嫌犯也是尋常。
朱縉又生冷道:「誰准你們顛倒尊卑,反逼皇貴妃下跪的?」
這下費觀完全呆若木雞了,瞪著眼睛,盯向磚石上的花紋,耳畔嗡嗡作響。
道君常年見首不見尾,性情飄忽不定。
不准用刑,不准人犯下跪。
「陛下,微臣是依法辦案吶。」
費觀痛心疾首地強調。
朱縉淡寒的長目斜斜乜他如一具屍體,漠然的殺意與攻擊性:
「皇貴妃與爾等三品,孰高孰低?」
「自是皇貴妃高。」
費觀眉頭皺深。
「二者相見,依禮誰該跪誰?」
朱縉的拂塵不輕不重地敲在費觀腦殼上,仙風道氣,拂過一陣香草沉水香,絲絲扣扣透著致命的味道。
「下官……下官跪皇貴妃。」
朱縉天威震怒,黑雲壓頂:「打回重審,再議以聞。」
顯清宮內焚香灑掃,雲霧縹緲,費觀等一干都察院高級官員被請了出來。
秋陽煦煦映在身旁,費觀遙感恍惚,如墜冰窟,手中精心撰寫了三天三夜的案卷被揉成了團。餘人亦心有餘悸,緘默不語,灰溜溜地離開紫禁宮。
回到都察院,才有人緩過神來:「國家司法不是兒戲,飛元帝君陛下原是覺得我等嚴刑逼供妨礙了司法公正,才勒令打回重審。」
——這是比較好的一種猜想。
另一人顫聲道:「可我等未曾對林氏用刑,即便用刑也是允許的啊。」
「是東西廠和北鎮撫司的人告密,他們當時也在場,定然提前到聖上面前詆毀都察院了。」
「不,皇貴妃被剝去的僅僅皇后服飾,她仍舊是皇貴妃,我等疏忽了。」
費觀盯著手中「戴罪重審,再議以聞」的黃綢聖諭,如墜深淵,轉眼之間他這主審官成罪人了,妖妃林靜照果然不同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