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伸到沈鳶眼下,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白淨,虎口上薄薄的一層繭子摩挲著茶杯的一側。
玄色長袍垂落,淌在沈鳶手邊。
她循著那隻手往上望,如往日那般,朝謝清鶴揚了揚唇角:「不礙事。」
捧著茶杯細細啐了兩口,沈鳶孱弱眉眼映在濃茶中,眼睫撲簌簌眨動。
她一手按在木匣上,聲音還有兩分喘:「張大夫前兒開的藥可是吃完了?我想著還需得勞煩他走一趟,再為我診脈抓藥。」
謝清鶴面不改色,頷首:「好。」
擎著茶杯的手指泛白,沈鳶竭力壓下胸腔中翻江倒海的苦澀,她抬首,雙目一瞬不瞬盯著謝清鶴,意欲從他臉上看出端倪。
可什麼都沒有。
謝清鶴面上坦坦蕩蕩,一點蛛絲馬跡也尋不到,好像他從未對沈鳶說過半句謊話。
沈鳶唇間生苦,強顏歡笑:「張大夫如今年歲大了,腿腳也不便,且他家住在半山坡。」
那山坡並不高,也就一個小山丘,只是如今下著雪,山路難行。
沈鳶試探,「不若我上門去尋他罷,我如今好得七七八八。再不濟,也可讓你騎馬帶我過去。」
沈鳶目光不曾從謝清鶴臉上移開,落在衾被下的手指捏成拳。
沈鳶似不經意提起,「前兒那馬你是從哪裡雇來的,使了多少銅錢?」
謝清鶴笑笑,避而不談:「你不怕騎馬了?」
那日沈鳶被烈馬嚇得瑟瑟發抖的一幕猶在眼前。
沈鳶悻悻扯唇:「還是怕的,只是想著可以偷懶少走兩步路。」
她不動聲色道,「先時我留在鏡前的銀子你用完沒有?若是用完了,我那裡還有一點。」
說這話的時候,沈鳶甚至沒有膽量看謝清鶴。
她怕聽見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窗外冷風掠過,驚起簌簌落雪,隨之落下的,是謝清鶴輕輕
的一聲:「不用。」
最後的一點希望落空,沈鳶雙眸輕闔,她苦笑張唇。
一聲「好」輕飄飄的,似是花光了沈鳶所有的力氣。
她揚首,長發如墨玉,柔順披落在肩上。
沈鳶還是不甘心:「我剛剛去了一趟柴房。」
謝清鶴眉眼淡淡,靜候沈鳶的下文。
沈鳶抿著苦澀的唇齒,緩聲:「本想著若是柴火不夠了,再托田叔幫忙砍些,不想你竟都劈好了。那柴木難劈得很,若是手上長泡,更要提防了。」
沈鳶一面說,一面去看謝清鶴的手。
那雙手乾乾淨淨,哪有半點長泡的跡象。
顯然那些柴火都不是謝清鶴砍的。
沈鳶不知謝清鶴哪來的柴火,也不知道他從何處搜羅來的銀子,只覺籠在謝清鶴眼前的薄霧漸濃。
她忽的驚覺,自己對謝清鶴知之甚少。
沈鳶心口酸澀,她絮絮叨叨,拐彎抹角打聽謝清鶴這兩日都在做什麼。
謝清鶴的回答滴水不漏,挑不出半點錯處。
沈鳶挽唇:「也不知道你家裡可收到書信了,待過些時日入城,我再問問郵驛可有你的信。」
謝清鶴若有所思凝視著沈鳶。
沈鳶心間一緊:「你這般盯著我做什麼,總不會是我臉上有東西罷?」
謝清鶴漫不經心:「怎麼忽然問起他們?」
「我……」
謝清鶴身上不可能無緣無故生出銀子,沈鳶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家裡送來的。
可她想不通,謝清鶴為何瞞著自己,總不會是擔心她會挾恩圖報罷?
沈鳶怏怏不樂,垂首低眉:「沒什麼,只是想著快到除夕了,你家裡人定是牽掛你。」
她卸盡力氣,「我有點乏了,想歇歇。灶上可有剩的粥,你幫我溫著,我等會起來喝。」
謝清鶴應了聲好,轉而離去。
木門再次關上,隔絕了院中滿目的白雪。
沈鳶悄聲離炕,借著門縫往外張望。
柴房大門緊閉,她連謝清鶴的影子也瞧不見。
沈鳶快步行到書案前,說是書案,不過是她央田嬸給自己尋來一塊木板,擱在舊桌上。
書桌上是沈鳶從各處搜來的考經,還有舊書。
考經半點摺痕也無,書上乾乾淨淨,一點批註也無,可見謝清鶴從未翻看過。
沈鳶頹然跌坐在圈椅中。
謝清鶴……真的是上京趕考的書生嗎?
……
沈鳶草草用過晚飯,那碗白粥於她而言像是味同嚼蠟。
沈鳶食不知味。
夜裡喝了二和藥,也不知道是那藥起了效,又或是沈鳶自己精神不濟。
她暈暈沉沉,倚在炕上的迎枕上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