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苓無可奈何,笑著為沈鳶挽起猩紅氈簾:「少夫人還是先更衣,公子那藥有我親自盯著,出不了岔子。」
沈鳶不放心,又將剛剛虞老太醫的叮囑重複了一遍。
松苓忍俊不禁,笑著揶揄:「少夫人快回去罷,再說下去,只怕那藥都煎好了。」
沈鳶耳尖泛紅,轉身回房。
獅子踩繡球鎏金銅薰香爐中點著甜夢香,沈鳶往日偏愛這香,可今日不知怎的,總覺得這香同平日不大一樣,似是摻雜了點別的什麼。
沈鳶蹙眉,款步往香爐走去。香爐蓋子提起一角,沈鳶往裡丟了塊香餅。
顧不上被雨水淋透的錦袍,沈鳶移步至竹案後,揮墨落下幾筆。
白紙黑字,皆是虞老太醫方才的叮囑。怕自己記錯,沈鳶字字斟酌,沉吟片刻才落筆。
春雨瀟瀟,風從窗口灌入,案上白紙倏地揚起,飄落至地。
一隻手突然從旁伸出,撿起。
沈鳶眼睛彎彎:「這麼快就送走虞老太醫了,他可有說……」
餘音戛然而止。
沈鳶瞳孔驟縮,目光怔怔盯著那一方雪青色的袍角。
她雙足泛軟,差點跪倒在地。
扶著竹案緩慢轉首側目,沿著那一方雪青色衣袂往上,沈鳶撞入一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
她下意識往後退去,後背撞在嵌理石方桌桌角,疼得沈鳶差點說不出話。
她滿臉驚恐不安,張皇失措。
謝清鶴就站在沈鳶面前,凜冽雙眸平靜沉沉。
沈鳶驚魂不定:「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強裝鎮定,「殿下怕是走錯路了,這裡不是蘇……」
話到嘴邊,沈鳶又將「蘇尚書」三字咽下,改口道,「這裡不是父親的書房。殿下若是不認路,我讓人送殿下過去。」
謝清鶴慢條斯理掀起眼皮。
只一眼,沈鳶立刻定在原地,怎麼也撥不動雙足。
謝清鶴漫不經心靠著六角斑竹梳背椅坐下,指骨半抬,在扶手上敲了一敲。
他指尖還捻著沈鳶的那一方白紙。
字字都是沈鳶深思熟慮後得到的,紙上墨跡未乾,還殘留著一點墨香。
謝清鶴唇角噙著笑:「還真是情真意切。」
沈鳶瞪大雙眼,本能想要奪回。
謝清鶴慢悠悠收回手,指骨落在沈鳶那一方白紙上,有一搭沒一搭敲著。
「沈鳶,你的真心……還真是分文不值。」
他身子往前,黑眸落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那聲音如影隨形,伴著雨聲落在沈鳶耳邊。
「蘇亦瑾知道你出嫁前夜,還在求我帶你走嗎?」
謝清鶴緩聲,不疾不徐,「還是說,你從前對我說的那些……都是在騙我?」
轟隆一聲,驚雷滾滾。
亮白的紫光蛇照得滿園白茫茫一片,電閃雷鳴,沈鳶巴掌大的一張小臉落在白光中,慘無血色。
若不是她先前認錯人,定不會救謝清鶴,也不會那樣無微不至照顧,更不會對他心生情愫。
心口驟急,沈鳶心跳如擂鼓。
謝清鶴似是不耐煩,一隻手捏住沈鳶的下頜,他一字一頓:「說話。」
掐著沈鳶下頜的指骨泛白,骨節分明。
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湧來,如黑影無處不在,沈鳶幾近不敢抬眸,和謝清鶴對視。
淚睫如蟬翼顫動,她紅唇顫顫:「我、我沒有騙你。」
謝清鶴是天之驕子,是當朝太子,和自己在鄉下過的那段時日他都不願提起,若是知道沈鳶救他是因為認錯人,定然不會輕易饒過她、饒過蘇亦瑾。
滿腔實話被沈鳶牢牢壓在心底,她眼中熱淚盈眶。
沈鳶別過臉,任由淚水滑過鬢角。
「殿下不是不認得我嗎?」
那夜她哭得那樣撕心裂肺,那樣不顧廉恥求謝清鶴,卻也只換來謝清鶴輕描淡寫的三個字——
不認得。
指骨稍松,謝清鶴面有不虞:「你是在怨我?」
「我……」
雙膝發軟,沈鳶伏跪在地,「妾身不敢。」
如同那夜在渡口,沈鳶伏首叩拜,嗓音落在風雨中。
「妾身如今已是蘇家婦,只想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
蘇家是詩禮之家,蘇夫人和蘇老夫人待她向來和顏悅色,從不曾說過半句重話。
蘇亦瑾更是謙遜溫潤,年少時還曾救過自己一命。
沈鳶不願他們沾上這趟渾水,只想著如謝清鶴所願,遠遠和謝清鶴撇清干係。
可她說得越多,謝清鶴臉色愈發難看。
沈鳶額頭貼在交疊的手背上。
「以前的事是我的錯,是我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還請殿下念在往日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