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鶴半張臉落在陰影中,晦暗不明。
染紅的掌心落在那雙陰森眼眸,無端的滲人可怖。
好像從地府中走出的閻羅剎王,通身上下透著冰冷森寒。
灰濛濛的陰霾如影隨形,層層籠罩在謝清鶴周身。
崔武身子躬得越發低了,不寒而慄。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見過這樣的謝清鶴了。
上回謝清鶴這般震怒,好像還是第一次遭受先皇后的刺殺。
彼時謝清鶴身負重傷,那支利箭幾乎橫穿謝清鶴的後背,謝清鶴九死一生。
他那會也就八九歲,殷紅的血珠子如泉涌,滴答滴答淌落一地。
謝清鶴立在血泊中,他像是感覺不到疼,長劍直指刺客的喉嚨。
劍身一點點沒入骨肉,刺客眼睜睜看著同夥被拆皮剔骨,看著他們慘受梳背之刑。
終於受不住求饒:「是娘娘!是皇后娘娘指使的,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謝清鶴眼皮動了一動。
良久,他漫不經心吐出兩個字:「……母后。」
沒有詫異,沒有震驚。
謝清鶴甚至都懶得抬眼,刀起刀落,手中的刺客應聲倒地。
颯颯山風呼嘯林中,謝清鶴立在懸崖峭壁,地上血流成河,橫屍遍野。
彼時崔武只是伴讀,他一手捂著受傷的手臂,痛不欲生。
他那時還小,還以為謝清鶴和自己不一樣,不是血肉之軀所做,不然怎麼會有人腹背受敵,還能淡定自若。
崔武忍著撕心裂肺的疼,面容扭曲。
他怎麼也想不到向來溫柔可親的皇后,竟會對親生兒子下這樣的狠手。
崔武掙扎著向前兩三步,本想著寬慰謝清鶴兩聲,忽見他輕輕勾了勾唇角。
落日餘暉灑落在謝清鶴眉宇,如殘血一樣。
崔武猝然一驚:「……殿下?」
「很有趣,不是嗎?」
謝清鶴朝上揚了揚唇角。
他的輪廓落在縹緲晚霞中,似煙似霧,朦朧不清。
好似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不是自己的生母,和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此後謝清鶴和皇后的每一次交鋒,他都不曾心慈手軟。
而今時今日,崔武又一次聽見謝清鶴的感慨。
「她倒還不算無趣。」
謝清鶴溫聲輕笑,眼中卻半點笑意也無。
崔武垂首斂眸,膽戰心驚。
……
養安堂中。
白露大難不死,先前說的話雖然半真半假,不過她也真是從主家逃出。
白露本是教坊的女子,後來被權貴看上,收作姬妾。
「那人姓夏,說是隨了宮裡夏公公的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沈鳶瞳孔驟縮。
謝清鶴身邊的太監,就是姓夏。
白露泣不成聲,袖子往上捲起,傷痕遍布。
「姓夏的對我們非打即罵,我受不住,冒死逃了出來。」
在山裡時險些被追來的人發現,白露一驚,失足滾落山谷,不小心踩到捕獸夾。
她拖著血肉模糊的雙腳,九死一生走出山林,後來又在巷子遇見了沈鳶。
白露朝沈鳶伏地叩首:「姑娘的大恩大德,白露沒齒難忘。」
她剛醒,身子本就不濟,才說了兩句話,又忍不住咳嗽。
沈鳶於心不忍:「快別說話了,我先扶你回榻上歇息,這兩日你先在這裡好好歇息。」
劉夫人也跟著道:「你安心在這裡養病,你放心,那些人找不到這裡來。」
說話間,忽然有敲門聲響起。
白露和沈鳶不約而同仰起臉,雙眼滿是錯愕震驚。
沈鳶忐忑不安,挽著白露往後躲去。
敲門聲不絕於耳,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突兀尖銳。
木門搖搖晃晃,徹底敲碎了夜色的平靜。
螢兒咂巴咂巴嘴,從長凳上跳下,自告奮勇:「我去,木門上有道縫隙,可以看見人。」
她噠噠噠邁著小短腿穿過庭院,大半張臉都貼在門上。
沈鳶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雙眼一瞬不瞬盯著螢兒的背影。
按在八仙桌上的手指輕輕顫動。
螢兒踮起腳,拿腦袋頂開門閂。
劉夫人驚呼出聲:「螢兒——」
木門嘩啦一聲推開,老婦人焦急不安的面容從門外傳來。
螢兒笑著道:「是阿婆,是阿婆來了!」
老婦人手中還提著兩條鯖魚,一雙渾濁不堪的眼珠子來迴轉動。
低頭瞥見地上的螢兒,老婦人一張臉笑出皺紋:「螢兒,你爹和姑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