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不是還急著救人嗎?」
謝清鶴朝地上痛哭流涕的男子抬抬下巴,又朝沈鳶走近。
一隻手抬起沈鳶的弓弩。
上箭矢,拉弓弦。
謝清鶴一手握著沈鳶的手腕,言傳身教。
「抬臂,手不要抖。」
沈鳶眼眸微動,戰戰兢兢。
謝清鶴的笑聲再次落下。
「今日他們之間只能活一個,還有三箭,你自己選。」
不是地上的男子死,就是白露死。
沈鳶瞳孔驟緊,雙臂一時失去力氣,弓弩從手中滑落。
她忙忙用力攥緊,泛白的指骨透著無盡的苦楚。
她想救白露,太想太想了。
重若千鈞的弓弩高高抬起,箭矢再次離弦而出。
男子滾動之際,箭矢穿過他的膝蓋。
汩汩鮮血如泉涌噴出,染紅了雪地。
慘叫聲如鬼哭狼嚎,不絕於耳。
空中的血腥氣似夾雜在雪珠子身上,零零碎碎灑在沈鳶眼角、肩上。
喉嚨出湧起陣陣噁心,雪珠子模糊了沈鳶雙眼。
她聽著地上男子生不如死的哀嚎,聽見他一聲高過一聲的哀求。
沈鳶眼中綴滿顆顆淚珠,她屏氣凝神,恨不得牢牢捂住自己的雙耳。
又一箭穿過男子的手掌,幾乎將他定在地上。
箭矢在空中搖晃,沈鳶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男子雙目猩紅,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他也不在哭著喊著求饒,他厲聲咒罵。
「我要殺了你們,我做鬼、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們!你們給我等著!我要化作厲鬼,日日纏著你們……」
謝清鶴眉眼平和,提醒:「最後一箭了。」
血腥氣濃重刺鼻,沈鳶手指磨出繭子,她調息屏氣,握著弓弩的手臂顫動不已。
四下悄然無聲,只有男子哭天喊地的詛咒。
沈鳶閉了閉眼,她將箭矢瞄準了男子的眉心。
颯颯風聲掠過雙耳,沈鳶一雙眼睛再也沒有淚水,只剩下一片通紅。
她想起了白露被殘忍剝下的指甲,想起了白露身上慘不忍睹的道道傷痕,想起了被關在夏府折磨的女子。
良善和人性一點點從沈鳶身上剝離,沈鳶眼中再次漲起水霧。
她用力握緊弓弩。
「咻」的一聲響起,箭矢凌空飛過雪地。
而後——
偏了。
箭矢空落落立在雪中,離男子只有兩寸之距。
男子還在地上苦苦掙扎,狼狽大哭。
沈鳶茫然望向謝清鶴:「我、我……」
謝清鶴眼都不抬:「走了。」
月白斗篷在沈鳶眼角一閃而過,她手足無措,忽然伸手握住謝清鶴。
沈鳶聲音被冷風撞得細碎,她喑啞著嗓子,泣不成聲,沈鳶嘴角彎起幾分苦笑。
「一定要他死,是嗎?」
謝清鶴不動聲色。
沈鳶笑了兩聲:「好,好。」
她倏然朝地上的男子跑去,沒人看清沈鳶是從何處掏出一支金步搖。
那是謝清鶴先前留在她屋裡的。
步搖上的鳳凰張揚自得,嘴裡還銜著一顆圓潤的寶石。
而如今,那顆瑩潤光澤的寶石上濺滿點點雪珠。
金步搖一下又一下扎入男子胸腔,沈鳶眼中瀰漫著數不盡的淚水。
步搖拔起又落下,拔起又落下。
雪珠子噴濺而出,溫熱的血珠濺在沈鳶手背。
她雙眼再也看不見雪色,只剩下殘忍的猩紅。
男子早就死透,殷紅血珠子從他胸腔腹背湧出,沈鳶眼前鼻尖充斥著血腥的氣息。
血珠子一點點從金步搖上滾落,沈鳶雙目錯愕盯著自己染紅的掌心,又去看地上千瘡百孔的男子。
她猛地鬆開手。
金步搖無聲墜落在地,骨碌碌朝前滾落。
沈鳶抬起雙手,踉蹌往後退開五六步,她雙目直直盯著躺在地上了無生機的男子。
雙唇翕動,驚詫不已:「……他死、死了?」
沈鳶扭頭望向謝清鶴,語無倫次,「他、他是不是死了?」
崔武上前,面無表情轉過男子的肩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轉首朝謝清鶴點頭。
沈鳶無力跌坐在地,淚水滾滾淌落在地,她哭得幾乎喘不過氣。
她殺人了。
就在剛剛。
沈鳶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殺死了。
雪色綿綿,枝椏上宛若結滿銀白的果子,茫茫天地中,沈鳶瑟縮在地上,號啕大哭。
即便知道那人惡名昭彰,即便知道那人本就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