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瞧見從廊下走來的謝清鶴,沈鳶飛快回到青鸞牡丹團刻紫檀椅上,借著喝茶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
喝得急,沈鳶連著嗆了好幾聲。
她一手捏著絲帕,疊聲咳嗽。
明黃氈簾掀起,謝清鶴疾步入屋,一片薄薄的黑影籠罩在沈鳶臉上。
手中的茶杯自然而然被人接走,謝清鶴一手撫在沈鳶後背,嗓音稍沉。
「……還好嗎?」
沈鳶連連擺手:「只是嗆到了,並無、並無大礙。」
她扶著心口,又喝了兩口水順氣。
來找謝清鶴這事和昨夜讓他入屋時一樣,純粹是沈鳶腦子一時發熱。
見到謝清鶴,沈鳶腦子空空如也,一時無言以對。
明亮光影橫亘在兩人中間,謝清鶴先一步開口。
「你來找我,是為了醫館的事?」
沈鳶愕然抬眸:「陛下怎麼知道?」
謝清鶴揉揉眉心,半點也不想在沈鳶面前提起元邵。
沈鳶斟酌著開口:「我聽姐姐說,陛下有意設義診,讓太醫為百姓看病。陛下日理萬機,若還要兼顧醫館的事宜,定然忙不過來。」
沈鳶小心翼翼的樣子如針扎刺痛謝清鶴雙眼,扳指握在掌心,勒出鮮紅的印子。
謝清鶴臉上卻半點不耐煩也無,他低聲:「你想接手醫館?」
這話沈鳶在心中打了上百遍腹稿,沒想到謝清鶴這般直截了當挑明。
她愣了愣,不甚自然朝謝清鶴頷首,沈鳶忐忑不安:「可以嗎?」
她毛遂自薦,「我先前曾幫鄭郎中料理過義診的相關事宜,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也比旁人熟悉。還有,陛下若是不想我見外人,我也可以尋個管事充當門面……」
沈鳶滔滔不絕。
一字一句落在謝清鶴耳中,卻全是對他的質疑和彷徨。
沈鳶仍是害怕謝清鶴,擔心他如從前那樣,將她困在九重宮闕之中,不許她見外人。
「管事就不必了。」謝清鶴淡聲,「多一個也麻煩。」
沈鳶滿腔腹稿化為烏有,她訥訥抬起頭,那雙淺色眼眸溢滿失落和果真如此。
她起身朝外走,沈鳶福身:「陛下政事繁忙,我還是不叨擾了。」
那抹湖藍色衣角從謝清鶴眼前掠過。
謝清鶴伸手攔住沈鳶:「醫館的事你拿主意就好,不必再多尋管事為你傳話。」
沈鳶大吃一驚,瞪圓的瞳孔滿是錯愕和不可置信。
謝清鶴聲音悠悠:「醫館才剛設立,雜事定然不少。若是趕不回來……」
握著沈鳶衣袂的手指緩慢往下移,謝清鶴圈住了沈鳶的手腕。
那一抹嶙峋瘦削的腕骨硌得他心中酸苦。
謝清鶴眼眸低垂,漫不經心道。
「若是趕不回來,你住在竹坊也無妨。」
沈鳶雙眼亮起。
謝清鶴:「只是有一點,我會找兩個會武功的婢女跟在你身邊,以防萬一。」
上回的火海終究在謝清鶴心中留下不可磨滅
的陰影,他害怕又有人盯上沈鳶。
謝清鶴向來目中無人,殺伐決斷,此時此刻竟生出幾分悔意。
謝清鶴往前半步,抬手擁沈鳶入懷。
若早知自己會有軟肋的一日,當初就該趕盡殺絕,不給那群宵小之輩有可趁之機。
「別讓我擔心,沈鳶。」
謝清鶴俯身低首,溫熱氣息灑落在沈鳶頸邊。
沈鳶僵硬著身子,一動也不動。
她沒回抱住謝清鶴,也不似之前那樣渾身上下都寫著「抗拒」。
沈鳶沒有推開。
須臾,一聲嘆息在她耳邊落下。
「日後有事,直接說就好,不必拐彎抹角。」
謝清鶴站直身子,漆黑瞳仁不偏不倚撞入沈鳶眼中。
他聲音很輕。
「我永遠都不會怪你。」
……
慈濟堂設立後,沈鳶先捐了五千兩銀子。
汴京城中的世家夫人瞧見,也馬不停蹄回府自掏腰包,唯恐怕落了不是。
沈鳶平日鮮少召京中的婦人入宮,只有在慈濟堂一事上是意外。
沈殊坐在沈鳶身邊,翻看手中的帳本,一雙眼睛都笑彎了。
「這些夫人姑娘都知道你不愛金玉,正愁沒有機會給你送禮。好容易尋到這機會,那可不趕著上前邀功。」
世家女眷送來的銀子都由松苓登記在冊,帳本寫得滿滿當當,滿打滿算,竟有足足五萬多兩。
沈殊笑得眼睛都沒了縫:「這些銀子,夠你折騰好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