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苓取下沈鳶膝上的醫書,放在書案上,又將燭火調暗了一瞬。
「娘娘這段時日總是睡不好,眼睛自然不舒服。」
沈鳶起身,一頭長髮挽著一根木簪子:「松苓,為我更衣。」
松苓不明所以:「娘娘,這都什麼時辰了,娘娘還想去哪?」
沈鳶言簡意賅:「佛堂。」
木魚聲悠悠,響徹黑夜
。
沈鳶跪在蒲團上,在羊腦箋上一筆一筆抄著經書。半張臉落在燭光中,晦暗不明。
松苓也跟著跪在一旁,上下眼皮打架。
她悄悄咽下溢出口的哈欠,轉首望了一眼即將大亮的天光,昏昏欲睡。
怕在佛前失禮,松苓輕手輕腳起身,想要讓人再送上一壺濃茶。
木門推開,忽見崔武一手捂著自己受傷的肩膀,他滿身滿臉都是血,長袍襤褸,破敗不堪。
崔武蓬頭垢面,臉上灰撲撲的,幾乎看不清原來的模樣。
濃重的血腥氣撲在松苓臉上,她僵立在原地,六神無主。
「崔、崔大人!」
崔武跌跌撞撞上前,身後還跟著幾個焦頭爛額的太監。
松苓眼疾手快扶住崔武,一顆心七上八下,她顫抖著身子轉身,嗓音還帶著哭腔。
「娘娘,崔、崔大人回來了!」
傷痕累累的手緊緊握住松苓的手臂,崔武跌跪在地,雙眼猩紅。
他看見沈鳶一步步從佛堂走出,看見她一夜未睡的憔悴不堪。
崔武再也撐不住,跌跪在地。
「娘娘,陛下昨夜遭遇山崩,不幸、不幸……」
沈鳶眼前一黑,身子往後趔趄半步,她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她看見崔武雙唇張張合合,他似乎說了許多,可沈鳶卻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那張白淨的小臉一點血色也無,沈鳶全身冰涼,她連連搖頭,疊聲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怎麼可能……」
沈鳶扶著朱漆彩柱,跌坐在地,雙眼溢滿淚水。
廊下懸著的燈籠迎著旭日飄蕩,朝霞滿天。
可這樣的旭日初升,謝清鶴卻再也見不到了,她喉嚨哽咽。
耳邊只剩五個字——
陛下駕崩了。
謝清鶴怎麼可能會死呢?
沈鳶雙目空洞茫然,如墜冰窖。
耳邊嗡嗡作響。
一枚紅梅箋從崔武懷裡掏出。
送出去時,沈鳶並未在紅梅箋上留下一筆一字,而如今,那張空蕩蕩的紅梅箋上落滿了斑駁血跡。
崔武低聲啜泣:「陛下被山石砸中,這是他臨走前交給我的。」
淚水滾滾從崔武眼角滑落,他俯首跪地,「……還請、還請娘娘節哀。」
佛堂青煙縈繞。
沈鳶僵著脖頸回首,看見了上首慈悲為懷的佛像。
原來那斷香,是應在這裡。
第81章 父皇已經走了
山路崎嶇,塵土飛揚。
沈鳶遍身純素,一頭蓬鬆烏髮如雲,半點珠翠也見不到。
她扶著松苓的手,差點站不穩。
松苓滿眼滿臉都是淚水,一隻手牢牢握住沈鳶的手腕,她忽然跪在地,低聲哀求。
「娘娘,不能再往前走了。」
松苓嗓音染著哭腔,泣不成聲,「前面的山道都被山石阻攔,若是山體再次崩塌。娘娘,殿下還在宮裡等著娘娘呢,倘或娘娘有個萬一……」
松苓雙手牢牢握住沈鳶的裙角,眼淚止不住往下掉落。
沈鳶雙目茫然空洞,失魂落魄站在原地。
纖細身影單薄如林中枯葉,不堪一折。
喉嚨湧起數不盡的酸水,沈鳶心口惴惴。
她眼中半點淚珠也沒有,沈鳶木訥張唇。
紅唇乾枯,裂痕道道。
「松苓,他們說……謝清鶴怎麼了?」
皇帝駕崩的事還未對外道過半句,除了沈鳶和跟在謝清鶴身邊的侍從,無人知曉謝清鶴遇險一事。
「不是說禍害遺千年嗎?」
沈鳶喃喃自語,唇角挽起一點苦澀,「他這樣的禍害,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那麼輕易就……」
沈鳶幾近說不出話,她一隻手扶著眉心,差點跌坐在地。
松苓忙忙上前扶住人。
沈鳶站立不穩,強撐著精神道:「人呢?活見人死見屍,好好一個大活人,總不會連屍身也沒有?」
松苓忍不住落淚,哽咽著開口:「陛下的棺槨就在前面。娘娘,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