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立馬發出聲音:「火放完了,什麼時候回家?」
齊蕪菁用二指夾著這片樹葉,沒瞧見上面的眼睛。他認定桑青看不見,便隨口胡謅道:「快到了,昨日那裡。」
桑青說:「好,你等我一下,我在路上買吃的,你要吃什麼?」
齊蕪菁隨口菜名,他懶洋洋的,只想曬太陽。
桑青道:「好,我已經快到了,你不要亂跑,我眼睛受傷了,很容易找不見你。」
齊蕪菁應聲道:「嗯。」
然而他坐起身,卻瞧見長街那頭飄來一座蓮花台。
桑青端坐其上,眾生踉蹌著跪下去,他平靜地睜開眼。
第62章
騙子。
齊蕪菁曲腿坐在房頂,瞧著下方來往的人流。
這些人昨日還對桑青報以怨懟,今日卻仍要跪身求他庇佑。他們跪成一列長隊,等待載著神明的蓮花台從他們頭頂跨過。
他們跪著桑青,哭聲四起,仿佛桑青是一塊腐朽的碑。
桑青的袈裟鮮妍,好似孔羽做的霓裳,他垂著眼,將腳下的累累人背看了個遍。神宗弟子分行在兩側,向桑青遞過來一把長柄大刀。
不似無相刀兇悍,卻已有了無相刀的雛形。
蓮台停住,桑青一手拿大刀,另一隻手卻伸向一旁。
神宗弟子立馬胳膊懟胳膊:「搞什麼名堂?讓你準備的酒呢?快給他!」
另一弟子後知後覺,朝桑青遞了個酒葫蘆:「讓他演觀音,又不是真做如來,搞得花里胡哨……」
桑青接過酒的同時,拿餘光瞥了弟子一眼。
就一眼,竟令兩名弟子駭然垂首,不敢直視:「住口。宛雙君是朝廷欽點的神靈,各宗門宗主都一致同意,輪得著你在這裡蛐蛐?日後若是遇上不祥,你照樣得跪這兒求他驅除災病呢!」
「呸呸呸,怎麼說話呢?我鐵定無病無災過完這輩子。再說了,我根本不信他,還不如讓我去祖墳多上兩炷香呢。」
和他一樣想法的人很多,他們其中的大部分並不指望桑青能顯靈,只求心中有個寄託。
可排在最前面的幾位不是。
第一位是抱著老母親的女人,她在魚市上賣魚,還未來得及脫下殺魚的圍裙,就這樣帶著一身血腥跪在桑青跟前。
老人瘦骨如柴,面色浮現一種灰相,她躺在女人懷裡,卻並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是一個勁地抬手為女兒擦去眼淚。女人抱著神志不清的老人一起磕頭,她慌了神,卻一言不發。
桑青喝了酒,面無表情地揮舞大刀,斬落在母女二人的身側。
蓮台跨過這對母女,桑青又瞧見一對父子。
這對父子更有意思,倆人都是光頭,頭頂只有幾根枯草似的黃毛,瞧上去很滑稽。
桑青似乎被逗笑了,他仰高脖頸,將酒葫蘆里的酒一飲而盡。清透的酒露灑落,順著桑青的下頜往下滴。
這條長隊無窮無盡,無數背脊像是延綿高山拱起的峰頂,也仿佛是滾滾浪潮。震耳哭聲既是翻越山脊的長調,也是波濤的怒號。
桑青被酒灌得醉醺醺,坐在蓮花台上卻穩穩噹噹他瞧見一雙雙跪地的雙膝,一路笑。
「哐啷。」
酒葫蘆驟然滾落在地。桑青歪斜在蓮花台上,懶懶伸出手,新的酒壺遞上來,神宗弟子似乎習以為常。
——對蒼生苦楚習以為常,對神靈漠然司空見慣。
神座跨過重重脊背和頭顱,桑青目光渙散,他瞧著前方,不願垂首。齊蕪菁心情沒來由地煩躁,蓮花台逼近之時,他跳下房頂,回到昨日的住處。
他換了個屋頂曬太陽,等待日暮之時,齊蕪菁才終於瞧見了桑青的影子。
桑青手裡提著食盒,步伐輕快。屋舍大門敞開,桑青在臨門之時頓住步子,長嘆聲:「我好累啊。」
他這聲像是個信號,一張臉陡然從上方倒掛而下。齊蕪菁語氣不善:「幹嗎去了,我快睡著了。」
「我正要和你說。」桑青彎腰,和齊蕪菁碰了下額頭,「你快快進來,聽我講今天的趣事。」
「且慢。」齊蕪菁伸臂攔住桑青,「你身上有味道。」
桑青說:「我出了汗,正要沐浴。」
衣帶紛飛,齊蕪菁輕巧落地。他伸手拍了拍桑青的後頸,桑青便會意,彎下身子,任他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