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漫不是沒有察覺,一旦有休息時間,她就會帶上尹念春最愛的糕點回家,企圖喚回小時候兩人相依為命的情分。
但是無用。
時間造就的裂痕無法彌補,間隙只會越來越大。
尹念春斷了租房合約,代表主動放棄了這個「家」。
早逝母親的面容早已在記憶中模糊,如今父親一走,房子一退,她和尹念春之間的聯繫,大概只剩下法律意義上的親屬關係。
她珍視的那些艱苦又寶貴的從前歲月,今後也會隨時間慢慢消淡。
尹漫在屋子裡慢慢悠悠轉了一圈,無聲苦笑。
默默在心底向這幢承載她整個童年的老房子告了別。
隨後她找了一隻黑色布袋簡單裝撿行李,收拾妥當後,去父親房間找到表哥放在抽屜里的關於雜貨鋪的鑰匙和三部帳本。
帳本皺皺巴巴,一本比一本泛黃。
尹漫拿起最上面那部帳本,隨手一翻,紙面上立即躍現飛鳳舞的幾行字,歪歪扭扭的,丑得不忍細看。拿放大鏡恐怕都看不出那鬼畫桃符的幾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帳本是用原子筆記錄的,原子筆用久之後,中間滾珠鬆懈,漏墨不均勻,那一灘灘藍色墨水黏在帳面上,糊成一團,讓本就看不清的字跡雪上加霜。
尹漫揉揉眉心,覺得眼睛疼。
合上帳本,決定帶回到雜貨鋪再仔細核對。
照理說,她那表哥邱雲帆也是讀過高中的人,怎麼一副字寫成這樣?
莫不是故意的?
尹漫本不該這樣揣測,但是……
她向來敏銳。
這帳本就如同父親去世後立下的遺囑一樣,在她心裡掠過一團疑慮。
尹念春來早餐攤上找她,問她有沒有什麼話要說,她的確沒什麼話要說。
父親立下遺囑,把服裝廠交給沒有經驗的尹念春,天寧街那家雜貨鋪則是留給她。
對於這樣的安排,一直跟她打交道的同處於服裝廠高層職務的姑姑和舅舅兩人沒有任何疑問,欣然接受。
憑這一點,她還能說些什麼?
她對尹念春是不設防的,只是對方顯然不這樣想。
是什麼時候哄下父親立了遺囑,又是什麼時候偷偷和處在服裝廠的姑姑與舅舅建立良好互惠的關係,她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自從第二次高考失利後,尹念春的性格陡然變了,處事變得強硬。
她以前只以為是尹念春受了刺激,性情才發生變化,現在看來,這樣的轉變太過突兀,也太過不合理。
如同手中這幾部字跡潦草的帳本,不知道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玄機。
尹漫拎上行李出門,腦海里想著事情,寒風呼呼刮在她臉上,她也不覺得疼。
直到一片潔白的小小雪片落在她鴉羽般的長且密的睫毛上,她才猛地回神。
抬頭一看,天空中如鵝毛的雪片隨風炫舞,悄然飄落。
下雪了。
冬月的最後一周,迎來了西城的初雪。
尹漫後知後覺感到刺骨的寒冷,她將頭頂的遮風帽往下拽了幾厘米,豎起棉衣領子裹緊頸脖,整張臉上只露出一雙黑溜溜泛著精光的大眼睛。
頂著大風雪走了幾步,她心裡暗道不妙。
行李布袋不防水,雪片落在上面,片刻化為水漬,留下一層稍深的印記。
沾濕了衣物不要緊,裡面可是存著雜貨鋪那三部帳本呢。
本就難以識清字跡的帳本若是再遭一道水災,恐怕是不能要了。
尹漫將行李袋護到懷裡,站在長長的道路上左顧右盼。
她得打車。
不知道是不是下雪天計程車也格外緊俏,尹漫等了十分鐘,什麼也沒等到。
空空的道路上行人寂寥,分外曠靜。
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遠處一輛藍色大卡車在貼近地平線的主幹道上緩緩駛來。
卡車內,坐在副駕駛的焦航不太安分。
他興致勃勃撩起袖子,準備把胳膊伸到外面去觸雪。
旁邊傳來冷冷一聲:「胳膊不想要了就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