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滿牆素白轟然入眼,周瑾忽然想起三年前,許雲暮的「父母」去世,半大的少年一身白,寂寥地坐在雨里。那雙往日總溫和含笑的眼裡都是哀慟茫然,捧著黑木盒子孤零零不知去哪。她看到了,覺得心疼,便讓謝朝笙問他要不要留下來。
寸土寸金的江島市,一方小小墳丘,榨盡亡人身前遺財,對於謝家來說,卻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然而許雲暮承此恩情,從此待謝朝笙更加盡心。他把自己變成了朝笙的影子,替她處理一切麻煩,替她做一切事情,只為了報答這荒謬的「恩情」。
可他這一生,本不必經歷這些——
他本該長在謝家,長在他們的愛里,生來矚目,不罹憂愁,他不必在漁村中獨自長大,坐著髒亂的貨艙渡過南沙灣,漂泊到江島,又在十六歲時成為,為償還謝家的「恩情」照顧謝家的「大小姐」。
怎能不痛。
「阿瑾,還來得及……」謝敏行拂過妻子微亂的長髮,嘆息著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周瑾終於含淚嗚咽,在偌大空蕩的醫院頂層中失聲痛哭。
第12章 假千金與真少爺(12)
謝敏行手下的人效率很高,只要想查,總歸不是天衣無縫的事情。於是,昔日眼中老實可靠的許赫如何偷偷換了孩子,如何賄賂登記員,如何將許雲暮在鄉下放養到十一歲,又膽大包天的把他接到謝家莊園,讓他成了「謝朝笙」的玩伴,都清晰擺在他面前,如果不是一場車禍,兩個人都重傷乃至失血,這場荒謬的交換不知何時才能被發現。
重傷的人中有謝家唯一的繼承人,而血型吻合謝家人的,居然是許雲暮,朝笙的血型與她的父母截然不同,這才牽連出這一切。
許雲暮睜眼時,眼前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的雲翳,他隔著一層蒙蒙的霧,看到了頭頂溫柔的白色燈光。
他好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又好像終於回到人間。
「……朝朝。」他在混沌的思緒中呢喃出聲,眼淚無意識的滾落。然而偌大的病房之中,只有他身下這一張病床。
他撐著手坐起,先被疼痛扯出一聲乾咳。
「剛醒著,不要亂動。」微微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許雲暮怔怔抬頭,還沒從長時間的昏睡中清醒。
謝敏行坐在病房的陽台里,手中的書已翻過一半。
「謝先生。」許雲暮忍著痛坐起來,不想失禮。
然而他越溫和知禮,作為父親,謝敏行心裡愈痛。
虧欠他十九年,為人父者,縱然是受蒙蔽,也難辭其咎。
許雲暮意外於謝敏行竟然在此,看起來好像還待了很久的樣子。
「謝先生,朝朝……小姐她還好嗎?」但他現下並不在意這其中是否有什麼內情,他只是從未有過的極其焦灼的想朝笙。
謝敏行不語,凝視著一臉慮色的許雲暮——他與阿瑾的孩子。
其實他已經來了很久了。
在許雲暮和朝笙昏迷的日子裡,妻子時常來看許雲暮,因為內疚每每不敢久待,而朝笙則傷得更重,無論如何,到底是親自養大的,周瑾也不忍不去看顧。
謝敏行便更多的來看許雲暮。
他是嚴父,疼愛女兒,卻比不上阿瑾與她親近,很少和她單獨待很久。
而現在親生兒子剛被找到,正昏迷著,他有了機會端詳這個孩子,與他獨處。
他已經十九歲了,算半個大人,並沒有在他身邊長大,他也不會去注意一個管家的孩子成長為什麼模樣,直到血脈將他與自己、阿瑾聯繫起來,他才從許雲暮身上看到許多往日的相似。
他長得更像自己一些,昏睡時長目闔起,也看得出是和他一樣的桃花眼,然而面目輪廓溫和,氣質其實更像阿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