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樹的眼神落在那杆長槍上。
凜冽的寒芒上淌過淋漓的血色,這是一桿殺人的槍,他不由得屏住呼吸。
「你的槍法,很好。」李樹感到一絲羞愧,明明他也成為了一名哨兵,卻對這樣的兇器感到畏懼。
周圍的人也終於都回過神來,他們圍了過來,看著他手中的雁翎槍。
有個年歲稍長哨兵輕聲道:「我聽說,玄槍營的人,配的也都是雁翎槍。」
他們默然了一瞬。
曾經擋在霖州之前的玄槍營,已隨著遙遠洛都的大火化作灰燼。狄人如狼似虎環伺於霖州之前,而能扞衛這片土地的利刃卻早已被它的主人折斷。
「若還有玄槍營,何至於如此受辱。」
但洛都的聖人並不會在意他們的榮辱,霖州是洛都與草原之間的天險,戰火似乎永遠燒不到它身後的洛都。
李樹看著蘇邇瑪僵硬的面孔,開口說話的聲音發乾:「池暮……能教我,你的槍術嗎?」
他和其餘人一樣,都是州牧硬生生從霖州的老弱病殘里湊出來的兵。
能保護他們的軍隊已經沒有了,可新的軍隊總要建立。
李樹見過狄人殺死他的同胞,也見過玄槍營的長槍貫穿那群惡狼的身體。
他猛地抽出腰間的長刀,斬下蘇邇瑪的首級。
「李樹!」同伴驚呼。
李樹扭臉,看向池暮,梗著嗓子大聲道:「我也想殺狄人!」
這青年生得臉嫩,鼻子上還長滿了孩子氣的雀斑。他烏黝黝的眼睛因頭一次拔刀而顫抖,卻還是一瞬不瞬地看著池暮。
「池小郎,請教我你的槍法。」
他明明比他們年紀還要小上一些,然而提槍立於月下時,卻帶著難以言說的力量。
李樹曾很多次想過,有一天,他再也,再也不要被狄人踐踏。
他倉促的成為了一名新兵,在箭矢射來時,他依然無能為力。
玄衣的少年收起長槍,風聲獵獵,他在今夜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
池暮看向李樹,極為鄭重地應允了他。
死去的狄人激起了其餘人的血性,他們終於意識到自己現在是要站在霖州之前保護它的人。他們如李樹一般,斬下了那些頭顱,聲音激昂,要學同樣的槍術。
長夜漸漸逝去,天邊可見熹微。
回到州城時,已是清晨。
早市只有稀稀落落幾個攤販,支著攤子發呆。城門開了,他們知道是巡守的哨兵歸來,連眼皮懶得抬。
州牧似乎又招了新兵吧。
攤販坐在木椅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幾天都沒能賣出的乾貨。
「狄人!是狄人!」有人驚呼,這攤販立刻彈了起來,裹起剛鋪好的大布就要跑。
「他們居然殺了狄人……」
冷清的早市陡然喧囂,來往的行人拋下了手中的事,蜂擁了過來。
攤販不可置信地望去,才發現七八匹戰馬上,那些個新兵蛋子毫髮無損。
他們帶回了狄人的馬匹,那些馬背上,垂著一具具血涸的屍體。
最末尾,一個玄衣的郎君背負七尺長的黑錦,攤販睜大了眼,那長度實在與雁翎槍相似。
他忍不住也跟著人群擠了過去。
李樹走在前頭,腰杆挺得筆直。
他早已忘卻了恐懼,激盪的心情業已平復,現在他只想去稟報上級,同州牧邀功,然後,再跟著池小郎學他那槍術。
一個瘦小的丫頭借著身形,努力擠到了最前面,終於看到綴在隊伍最後面的大哥哥。
她不畏懼他,也不畏懼他身後的長槍與屍體,張小竹素來有些感知上的遲鈍,她揮著手,高聲喊道:「大哥哥!信!姐姐的信來了!」
小丫頭的聲音淹沒在喧囂中,那玄衣的郎君卻立刻調轉馬頭,走了過來。
人們因他身上的血腥味而後退了幾步。
池暮不惱,他從馬背上下來,伸手撈起了張小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