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是民國九年。
轟轟烈烈的民主運動在這片土地上興起,新的革命思想指導著各種學社的成立,湘土之南,戰爭已有前兆。繁華如夢的海市,自北平歸鄉的青年風塵僕僕,繼承了赫赫有名的通海銀行,輟學了的年輕女子,捧著書再次回到了學堂。
長江兩岸,不同派系的軍閥為了「帝制」或「共和」對峙,國土南北,由一個青年牽頭的新鐵路即將要通航。
風雲迭起的年代,個人的力量偉大也渺小,卻終將隨著浩蕩的歷史洪流,匯作壯闊的海洋。
但這一刻,春風吹過白石紅磚的校園,新的時代才寫下序章的第一行。
前路如何,誰也無法料到。
馮廣廈笑著拍了拍周暮覺的肩膀:「當然當然。」
周暮覺微微頷首,又道:「她還煩請你在學校費心些。」
青年聲音一頓,覺得在學校里稱她為「太太」有些不合宜。
馮廣廈點頭,又狀若無意道:「你的這位『長輩』——以前可是學校里出了名的美人。匆匆結了婚,很叫人扼腕嘆息。」
他沒有提及,林朝笙出名的並非只有美貌,還有風流輕佻的性情,先前念書時,有幾個男學生因她而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最後鬧到教務處。
青年聞言,淡聲道:「背後論人,不算君子所為。」
果然,他並不知道。
但人總會變的,馮廣廈心想,既然已經做了周家的長輩,以前的事情便也不必再提。
他連連作揖,道:「哎,是我失言。」
兩人是認識了五六年的至交,一番玩笑,就此揭過。
朝笙輕敲了下門,而後探出身來:「資料我核對完啦。」
馮廣廈問:「字簽好了嗎?」
她點點頭,便見這青年笑道:「那便可以了。」
「今天麻煩馮老師了。」
「不礙事。」馮廣廈見這二人打算離去,往前走道,「我送送你們。」
「現在正值陽春三月,校園裡風光很不錯,挺適合隨意走走看看。」
周暮覺以眼神詢問朝笙,見她亦無勉強之意,這才應下了馮廣廈的相送。
馮廣廈自然注意到了,不由得暗想,周暮覺與這半道多出的「長輩」關係倒很是不錯。
*
此後,朝笙便多了一個繼續學業的任務,並不用整日悶在家中。
早晨送了周家的兩位主人出門,阿柳在家與丫頭婆子們閒磕牙。
「現下太太也忙起來了,家裡顯得空蕩蕩的。」阿柳喜歡操心,一時間還不太習慣。
一個小丫頭說:「太太是去念書了,多好啊。」
阿柳不太理解:「念書不就是為了有個體面的工作嘛,費那力氣幹什麼。」
小丫頭也答不上來,從她來周家起,林朝笙就是一位享盡優容的太太。
讀完書回來,也依然是作周太太。
小丫頭捧著臉思索,覺得阿柳說得有道理,但是如果可以,她也想去讀書呢。
可惜她要供哥哥上學。
閒話絮絮,阿柳估摸著時間,快到朝笙和周暮覺回家的時候了,遂催促著丫頭婆子們去做事。
於周暮覺而言,自朝笙回學校後,他多了個先前從未有過的體驗——
「等很久了嗎?」
朝笙上了車,看向正合上書頁的周暮覺。
「老師拖堂了嗎?」青年的聲音很溫和,並無等待的不悅。
「今天最後一節課,是你那位朋友的政治課。」朝笙說,「他可真健談,從古希臘的民主選舉能談到了漢朝的推恩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