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跳(修)
他們的店叫群英五金,開在鎮子西邊,不足三平米的鋪面,是周英拼盡一生力氣留給他們的全部。
周英是周應川的母親,據鎮子上的人說,那是個長得很美的女人,只可惜就是命不好,小時候因為一場高燒燒成了聾啞,大了,又為了幾個彩禮,被家裡匆匆嫁給窮的連鍋都揭不開的趙正生。
趙正生一開始也對她很好,小夫妻日子雖然苦,也還算有個奔頭,可誰也沒想到,沒兩年趙正生走了狗屎運,一個遠房親戚在市里賺了錢,把趙正生叫過去當了司機。
後來的故事就極其狗血了,趙正生在市里又娶了一個家裡開廠子的女孩結了婚,就此把周英這個又聾又啞的妻子,以及還不會走路的兒子都徹底忘到了九霄雲外。
最開始周英帶著年幼的周應川也去城裡找過丈夫,可母子倆卻被當做避之不及的瘟疫一樣趕了出去,成了十里八鄉的笑話。
有人嚼舌根,說周英是不檢點才被拋棄,有人跟聲附和,說周應川其實是個野雜種,反正真正的是非曲直在小鎮子足以能淹死人的唾沫星子裡也根本沒人在意。
他們的小院好像成了真正的瘟疫,誰來了都捂著鼻子走,順帶唾一口,嫌棄地踩一腳,周英的身體很差,因為聾啞,她只能求著鎮上有牛車的人家去縣醫院時捎上她,可那些男人愛戲耍她,總讓她一個女人大冬天的天不亮就等在門口,一直到太陽出了才來。
可也是在那個時候,她在門口救了只差一口氣就要再去投胎了的許塘。
但大抵周英的命是真的不好,她去世那年,周應川年紀尚小,兒子對母親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晝夜不停扎紙板的背影…一口薄棺掏空了積蓄,聾啞的母親離世,撿來的弟弟眼盲,養家的重擔自然全落在了周應川這個「哥哥」的肩上。
那時候的周應川也很瘦,單薄的少年跪在母親墳前,像一道快要消融的影。日子艱難,周英那邊的親戚燒完紙,勸他趕緊把家裡那個瞎眼吃白飯的拖累丟出去。
許塘當時也聽到了,他拉著周應川的手,仰起小臉,淚水糊濕,領口因過度瘦弱而凸起清晰可見的骨頭。
「哥…你會丟掉我嗎?」
「不會。」
第二天,周應川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教會了許塘在學校獨自去廁所的路,就輟了學。
白天,他跟著鎮子上的師傅去當學徒,學習維修工機,他做幫手,肯賣力氣又不要錢,雖然年紀小,但那些師傅抱著白得一個勞動力的心思,也就帶著他。
後來別人機器壞了也會找他,他細緻,一台軋機上百個零件,每一個尺寸他都記得清楚,他也托鎮子上供銷社的採買大姐買書,聽她說,城裡幫別人算帳的賺的多,還可以接私活兒。
就這樣,在幫別人維修工機之餘,他又捧起一摞摞晦澀難懂的書,用不到初中的學歷,自學起了高中知識和會計。
那段時間許塘每回半夜醒來,周應川都不在床上,翻書寫字的聲音常常徹夜不停,成了他最熟悉的催眠曲,與機軸嗡響伴隨著少年一同入夢。
鑰匙開卷閘門帶動嘩啦啦的動靜,讓許塘的思緒像振翅回籠的蝴蝶。
「韓明說學校真的要撤了?」周應川問。
「八九不離十了…鎮子上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沒有學生,沒錢開工資,老師都走了…周應川,我覺得讓我上學比去扎針還浪費錢…」
「胡說,不讀書怎麼行。」
讀什麼,他一個小瞎子,讀成了狀元又怎麼樣,又參加不了高考。
「可我也不是讀啊,我頂多就是聽…」
「聽也得去,學校有同學,能跟你說話。」
「那學校也不讓亂說話,擾亂課堂紀律,被老師抓到要罰站的…」
周應川嘖了一聲,許塘不抬槓了,投降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是怕我變成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傻子,讓我去學校里交朋友的…我知道嘛。」
他知道周應川心疼他。
見周應川理完了貨,許塘又說:「周應川,要不我以後就在這裡看店,好不好?這樣白天你就可以不用那麼忙了…你可以專心學習,現在你白天要顧著店,要幫別人修機器,晚上還要看書,你每天都睡得好晚,起的又那麼早,我不想你這麼累…」
他軟軟地摟住周應川的脖子,蹭了蹭。
周應川微微一愣,許塘摟他摟的更緊了,柔軟的髮絲落在周應川的衣領里。
「韓明說睡不好會早死,我不要你早死,一點也不要。」
「……」
周應川的額角跳了兩下,還沒說話,背上的許塘又開口了:「你早死的話我就和你一塊兒死,咱倆擠一個棺材,我也早死。」
周應川閉上眼,再睜開時,許塘的屁股就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