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光曾在書上讀到,這蘭台令史,是位亡國公子。
那是群雄亂鬥的時代,離國不過是一個太不起眼的小國,被大澤國半月覆滅並非君主不得道,而是單純的難抗強敵。明夷是離國王室遺孤,如戰利品一般被輾轉送到大澤國都。史書記載,大澤國君旬流待他親愛如子,其子旬恢宮變奪權後,又十分重視他,讓他官拜蘭台令史。後來同為亡國公子的失照復國,他便連任兩朝蘭台。關於此人的正史記載,最詳細的是《列國通志明公子列傳》,但篇幅很短,除了他的生平與一些諫書文章,不再有多餘記錄。
嬴光突然對這個青史中並不起眼的人來了興趣,一個做了兩朝蘭台令,一生除了進諫就是修史,卻在不惑之年溘然長逝的亡國公子,在史書上如此草率的人生切片背後,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作為史學世家後人,嬴光在這方面相當有行動力,他用了一整個下午在二樓翻書。堆在他面前的大部分是一些文件類的東西,落款處有明夷的小印,還有一些史料的編纂人一欄幾乎都出現了這個名字。
嬴光心頭一震,快步下樓走到院子裡,抬頭盯著門上的牌匾,篆書的「蘭台」二字熠熠生輝。
他之前一直以為,自家圖書館這名字,是祖宗借了典取來裝逼的。現在看來,這棟古樓,十有八九就是明夷執掌多年的蘭台……
嬴光心說那這失照也太痴情了些,直接把一座蘭台搬來給他陪葬。
翻了兩天的書,看了這麼多蠅頭小篆,嬴光覺得眼睛都快模糊不清了,才發現一個大問題:目前在他所閱讀的史料里,關於明夷的一生,始終有相當長的一段空白,——在他十四至三十五歲這段記錄中,只有官職升降、政令諫書的詳細記錄,最能體現史家文筆功力的其他人物生平卻都只是一筆帶過,甚至隻字不提,顯得《明公子列傳》最後那句「志在皓首窮經,為天地萬民著書立言」的判詞相當蒼白。
嬴光把書一一歸位,暗暗立下目標,他一定要從浩渺汗青中,找出這個人。
比嬴家有更多書的地方,大概只有國圖。他找遍國圖檢索,關於「明夷」的收穫寥寥無幾,而讓他印象最深刻的一串文字,卻不關於明夷本人——
象曰:明入地中,明夷。
「明夷」可理解為日落之象,而在周易六十四卦中,此卦大凶。
嬴光沒來由地心口發疼。從失照的碑文來看,那是一個何其溫潤美好的人,不該有這樣一個頹然的名字。
可離國覆滅,殘日入地,不正是地火明夷之象嗎?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
是個短篇,希望大家能喜歡明大人的故事
第2章 2.一笑驚鴻
——他走出竹林,如同謫仙臨世。
嬴光現在屬於帶薪休假,每天有大把時間可以浪費,與其每日對著古樓發呆,不如再整理一下樓里的書——反正前幾天也弄亂了。
古樓真不愧曾是蘭台,所藏書卷浩如煙海,恐怕是匯集了三千年前天下所有書。
嬴光從一排排金絲楠木書架上取下一卷卷竹簡,一寸一寸地拭去上面的灰塵,對著木牌給書編檔案。
或許數千年前,也有一雙瑩白如玉的手像對待世間珍寶一樣拂過這些書卷。
給蘭台所有古籍登記造冊是個大工程,嬴光只有一個人,這工作又急不得,只能慢慢來。整理三天,他覺得自己要犯頸椎病了。
第四天,嬴光開始整理第一排書架的第四層。他身高一米九,這種牆一樣的書架,抬手就能夠到最頂層,何況第四層只比他的胸口高一點。
這一層的竹簡很亂,像是被完全不懂整理的人尋了空位就塞進架上。
直覺告訴他,這些竹簡有故事。
他將這一層所有竹簡都攤開,逐字逐句地研究,而第一卷的第一列,赫然寫著明夷的名字——這又是一部明夷修訂或編寫的書。
眼前這部《百家經集考》的序中言道,這本書是為明定中原文脈而編寫,整理匯總了兌朝以前的百家著作。
嬴光一眼望去,發現明夷應當是最喜老莊之言。而當他仔細研讀,卻發現這位王子還是生了一把孔孟的君子骨——他是真的很愛天下人,不分疆域國籍。
洋洋灑灑的論述到
第七十卷便戛然而止,最後幾卷上沾了許多深褐色污跡。這卷標的日期是元君五年孟冬乙丑,明夷的忌日。濕布輕輕蹭過污跡,褐色在水漬中化開,混著淡淡的血腥氣。嬴光也說不準那是不是來自污跡的味道,但只要他觸碰到它們,就總感覺鼻尖纏統著一股血腥氣,仿佛一把生鏽的銅鎖掛在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