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紅了眼眶,抬手在眼下一拂,手剛要放下,被魏大爺一把拉住,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老夥計,孫偉的事,你不知情,我和小余都不怪你了。至於簽字,咱們這個年紀的人,得認清現實,我沒家沒口的,沒指望,可以抗到底。你呢,有家有口,還指望女兒女婿盡孝送終,終歸還是要向現實低頭的,這不算啥背叛,我們也不會怪你。」
一席話說完,屋內一群年事已高的大爺們無不感到一陣淒涼,幾道嘆息伴隨著幾道啜泣聲響起。
余念念連忙湊到床邊,一手拉住魏大爺,一手扶住劉大爺,安撫道:「咱們別這麼悲觀!還沒到最後的時候呢,況且,就算老街不在了,我們都在崇安,以後還是能聚的,不是麼?」
劉大爺長嘆一聲,靠在床頭,說道:「小余,還年輕,還不能體會我們的心情。對我們這些老傢伙來說,離開老街,往後的生活,就是一盤殘局了。」
魏大爺發出聲苦笑,搖了搖頭:「老劉,你形容得秒,眼下的老街,可不就是一盤殘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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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余念念和白硯先行離開,留下大爺們陪著劉大爺過過棋癮。
從醫院走回老街的路程不長不短,余念念步行走著,陷在思緒里,一旁,白硯也不打擾她,就這麼在她身旁陪著走,時不時,替她擋著穿過身邊的車流和人流。
走到老街路口,越過公告牌,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茶館對面的屋檐下,抬著頭,定定望著茶館天台。
余念念腳步頓住,停在原地確認了片刻,才慢慢向那人走去。
「陳帆。」她喊了聲。
依舊是一身黑衣的陳帆收回視線,看向余念念的眼神里閃著亮光,跟余念念最後一次在茶館樓下見到他時的樣子大相逕庭。
「你變了,變得更好了。」余念念由衷說道。
陳帆笑起來,臉上絲毫不見之前在老街時常帶的緊張,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放鬆:「你沒變,還是跟原來那麼好。」
「在外面過得好麼?」余念念問。
「好,一個城市接一個城市的流浪,在每個城市生活時,就做一名職業調酒師,也算是成為了我想成為的人吧。」
余念念眼中泛起笑意,嘆道:「說起來,我還沒喝過你調的酒呢。」
「你想喝的話,我隨時都可以給你調。」陳帆說得認真。
余念念點點頭:「那這次回來,還走麼?」
陳帆表情有一閃而過的僵硬:「我只請了兩天的假,聽說老街要拆了,我回來把我媽的骨灰帶走。」
余念念眼裡的笑意瞬間黯淡了,深呼吸一口,壓下了這些持續不斷積攢下來,下午時被「殘局」二字加重,此時已瀕臨決堤的某種情緒,微微點了點頭。
一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她轉身,看了眼白硯擔憂的目光,微微搖了搖頭,下一秒,又沖陳帆露出個笑臉,往巷子裡一揚下巴:「走!一起吃晚飯!」
「等等!」陳帆喊了聲,掏出手機,點了什麼,接著,余念念口袋裡手機響了起來。
「我的新號碼,下次,路過我的城市,打給我,我調給你喝。」
余念念在手機上存下陳帆的名字,沖他招了招手,率先往巷子裡走去。
身後,陳帆盯著她的背影深深地看了良久,視線收回,落到自己的手機上,屏幕中,「北極星小姐」幾個字讓他嘴角微微上揚。
突然,他察覺到什麼,扭頭看向一側,白硯清清冷冷站在那裡,觀察著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絲瞭然。
他霎時有些侷促,將手機收到兜里,嘴裡說著:「放心……」
至於「放心」什麼,他卻頓住,半天說不出來,片刻後,短促而自嘲地笑了聲,低下頭去。
白硯走近他,和他並排立在那裡,看向前方逐漸走遠的背影。
「逢年過節時,給她發條信息,報個平安,她很多事情不愛說出來,但我知道,她心裡是掛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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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余念念又發出封郵件——一如她這兩周來每天晚上一樣。
郵件的最後,她寫道:
【劉大爺病了。不懂他的人迫不及待要離開老街,懂他的人卻不得不面對即將到來的分別。人到暮年,不該只能面對人生的殘局。】
【陳帆回來了,明天,他就要從老屋院子裡挖出他母親的骨灰來,帶走。對老街眷戀最深的人,最終還是無法在這片土地上安眠。】
第60章 破局
「再這樣逼我們, 我們就去環錦大樓下面拉橫幅,去抗議!」李嬸憤憤道。
「我帶上我的鐵拐杖去他們樓下靜坐,投訴他們傷害殘疾人。」老潘悶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