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這些石燈前幾天還很暗,怎麼換了這樣粗的燈芯?」她晃一晃手中風燈,「提這玩意兒突然顯得有點蠢呢。」
康熙笑笑,望著前方,柔聲道:「亮一點不好麼?」
衛素瑤心頭一顫,訥訥答說:「好。」她覺著這聲音這語氣有點熟悉,興許是哪天做夢遇到過的。
兩人又再走一段路,康熙指著前方道:「御花園到了。」
果然,夜晚的御花園看不清什麼,比起眼前一堆黑團團的草木影子,灰藍的天際反而顯得更亮一些,依稀能看見遠山的影子。
弦月遙懸山頭,皎如銀鉤,煙霧似的清輝從天上傾瀉下來,衛素瑤看見頭頂有一些彎曲的銀色輪廓線,想是茂密樹冠的輪廓,草叢裡每隔一些距離放了光線微弱的風燈,散發出一團一團的稀薄的橘色燈光。
自從來到御花園,衛素瑤一下子感到視線模糊,除了大團的黑與燈光的吉光片羽,她壓根感知不到黑暗中物體的形影,不由地把手中風燈舉高了,一直抬到眼前,才恢復視線。
放下風燈,又是一片模糊,抬起風燈,恢復局部視物能力。
好了,她終於肯定原主有夜盲症。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啥也看不見。衛素瑤自嘲。
自嘲完,風燈所照的範圍內,哪裡有康熙人影?
衛素瑤提燈慢慢往前,腳邊有熱鬧的蟈蟈叫,夾雜蛙鳴,蚊蠅繞耳,還有草叢中窸窸窣窣的躥越聲,小動物小蟲子很多,唯獨沒有大男人。
他一定就在不遠處,只是小小風燈,燭影搖曳,紗罩一隔,照明範圍實在有限。
「皇上你人吶?」她乾脆喊。
風燈靠近臉頰,橘紅燈光襯得她臉紅彤彤的,燭火把周圍空氣燙熱,她臉也開始燥熱發燙,鬢髮間留下了汗。
「皇上?」
喊了兩聲,沒聽見回應,衛素瑤心裡沒主意,只覺得黑漆漆的夜裡,四周難辨,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
她瞪圓了眼睛看著腳下,一步步沿著石板路往前走,也不知道會走到哪一頭?離乾清宮更遠還是更近?
衛素瑤擦了臉上流下的汗,蚊子在她脖子上叮了兩個大包,燥熱中平添瘙癢,她煩躁地撓脖子,一個鬆手,風燈掉到草叢,磕到下面的岩石上,滾了兩下,墜入岩石之後的池中。
橘色微火在池面掙扎閃動,映出四周盞盞如圓盤的荷葉、幾朵孤標傲世的白蓮,沒多久,燭光倏然湮滅於漣漪之下。
天地又暗了。
衛素瑤伸出的手凝滯在空中,瞠目結舌,欲哭無淚。
她繼續撓了兩下後脖子刁鑽的一個蚊子包,擺爛了,對著虛無空氣喊道:「皇上,我先回去了哈。」
說是這樣說,夜盲人士要怎麼回去,是個問題,她真怕一個不小心跌池裡。
摸索著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無助感如浪湧上來。
她想起小時候在山裡玩,自己專注著烤紅薯,小夥伴們走了也不知道喊她一聲,她一個人被落下,憑記憶往回走,走著走著天就黑下來。
山路里哪有燈,黑壓壓的,抬頭只見灰白的天和參差的樹影,四周一切難辨。她在黑夜裡睜圓眼睛,盯著腳下的路,一步步走。
當時只覺得永遠也走不完,山道旁有零星的小屋,但並不是自己家所在的那一排,遠處有兇悍狗吠之聲,也並不是自己家養的那隻。那一晚真是孤獨極了。
後來,就那麼被她找回了家,奶奶正在客堂里給弟弟洗腳,驚異她竟然不在房間裡,爸媽早已熄燈睡覺。她在山上烤的紅薯還沒熟就放棄了,那會累得腿都快斷了,餓得前胸貼後背,自己去灶頭上找了一隻白饅頭啃,白饅頭裡居然有肉餡,冷的,可是她吃得好香好香,忍不住又拿了一隻,她當然知道可能把弟弟的份額也吃掉了,明天會被罵,可是什麼也管不了...
此刻又是相似場景,自己被夥伴落下,她必須一個人想辦法回去,沒有人記得她,不會有人來找她。
她恨自己又太容易上當,以後不要輕易給別人做事,不要輕易對人展示好意,最好不交朋友,對,不跟人打太深交道,他人都是靠不住的,怎麼履行了十幾年,今朝又翻車了呢?
就因為他是皇帝?不行,以後皇帝也不能例外。
「你怎麼跑到這了?」
背後有個聲音響起。
衛素瑤知道是康熙,只是莫名其妙的,她又覺得這聲調仿佛不止是康熙擁有的,連這場景都有些熟稔。
「燈也弄丟了?」
康熙走到她前面,說話時呼出的氣息落在她額頭,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