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一生都在恨我們。
如同一道深淵橫亘在這銀色的月輝下,謝默司沉默著消化這個事實。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苦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終於知道阿緹琉絲輝煌史詩中這悲劇的一部分。
他再次見證阿緹琉絲所具有的巨蛇意志,在自己再沒有機會對其報以欽佩之時。
所以正如阿緹琉絲餘生都在做的那樣,謝默司將所有痛苦隱忍吞咽,第無數次悔恨於並非他自己的過錯。
他人生中所有的悔意都是為了阿緹琉絲而生,因為除了這個雄蟲,沒有任何蟲族、任何事務值得他產生悔意。
最後,蘭因說:你要帶著這個國家去贏得勝利。
作為巴德爾工程的受益者,你必須前進而不能後退。你要去完成他的……
蘭因突然無法再說下去。
他從這個雌蟲臉上看到了無盡的哀傷。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面前同樣站著一個痛苦的靈魂。
可蘭因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他只是麻木地想——
這個地獄裡又多了一個人。
不需要自己再多說什麼,眼前這個痛苦的靈魂已經被名為「愛」的繩索牢牢束縛,他會日日夜夜戴著這根繩索,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就阿摩。
而直到蘭因打開那封信,明白了阿緹琉絲永無止境的愛意後,他才恍惚地想,原來自己一直都錯了。
手邊再次傳來濕潤柔軟的觸感,阿緹琉絲從夢境中掙扎醒來,他靜靜看著米白色的天花板,夢中的情緒就此逐漸淡去,床邊的荊棘睜著碧綠的眼眸看他。
他不知道那封信最終有沒有去到雄父的手上。
他打開床頭香檳色的復古水晶燈,昏黃的燈光一下子充滿整個房間,掛著木色編織牆飾的牆面投下他淺淡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這道影子動了起來。
阿緹琉絲拉開灰藍色的窗簾,夜裡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莊園裡的白色鬱金香被打濕後反倒顯出幾分穠麗清絕,靜默地站在如絲雨幕中。
只披了一件深黑的絲綢睡袍,他來到黑石堆砌的戶外泳池旁,目光平靜地看著夜泳完正準備回臥室的謝默司。
無盡夜色簇擁著冰雪般冷艷的青年,阿緹琉絲的神情是無懈可擊的淡漠,被春雨打濕而沾上臉頰的碎發卻讓他流露出一點難以窺見的脆弱。
此刻的謝默司已經夜泳完,正準備洗個澡就睡覺,所以難得穿得隨意了點,全身只穿了條寬鬆的黑色長褲,一邊閒庭信步地走著,一邊用毛巾擦拭著金棕色的潮濕頭髮。
橫貫整個肩背的霧尼神鳥刺青,隨著他抬手的動作,像是下一秒就要吐著熱焰從舒展挺拔的腰背振翅飛出。
他驚詫地看著來到泳池旁的阿緹琉絲,後者沒有打傘,也沒有穿鞋,雪白漂亮的腳就這麼踩在漆黑冰冷的石磚上。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蹙起長眉,所有詢問的話語還未來得及問出,站在謝默司面前的雄蟲就對他露出一個清麗的笑容:「陪我游一會。」
說完這句話後,阿緹琉絲沒有去等他的回覆,只是自顧自地褪去睡袍,然後走向泳池將自己浸入冰冷的池水,隨著他逐漸下潛,那具漂亮修長而富有力量感的軀體也漸漸消失在水面之下。
零下十幾度的天氣阿緹琉絲尚且不懼,這點寒意又算什麼,只是謝默司憐他愛他,所以總擔心他著涼罷了。
而現在他不需要這些關心。
他只是迫切想聽到來自另一個人的、蓬勃有力的心跳聲,而這個人是誰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感受到周圍水面泛起的漣漪,他知道謝默司還是走進了泳池,如他所希望的那般平靜無聲地陪伴自己。
在突發而起的、無法捉摸的孤獨面前,一切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這個雌蟲卻再一次表現出理解與包容。
他似乎總能理解阿緹琉絲在想什麼,而在理解之後,又用溫和成熟去包容年輕雄蟲的一切想法和行為。
「假如不可避免的死亡將在明天到來,那麼今晚你會做什麼?」看著池邊潔白美麗的鬱金香,阿緹琉絲輕聲提出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的標準答案是——
做每一個平常的夜晚都會做的事情。
因為對於我而言,沒有不可避免的死亡。
塞繆爾大帝就是這麼回答自己的好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