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突發奇想,沒想到你真的可以待在我袖子裡。」靜待片刻,她抿抿唇,「不是我厲害,是這件衣服特殊,山神世代傳承下來的衣服,歷經不知多少個百年,有些神奇之處也正常。」
時光倒流,春去秋來的很多年前。
在某個太陽炙烤不休的秋日,向南遷徙的途中,符葉翅膀受傷掉落橫煙山,被一身青衣的山神符越所救。
她自出生起便明白自己與同伴們格格不入,區別是,她擁有更為複雜的情緒,有思考,所以至今未能理解那普普通通的一箭,為何躲不開。
時任山神的符越是個話癆,俗稱碎嘴子。
扛著她爬坡,還有力氣講什麼宿命論,說萬事萬物皆有緣法。要不是後山兩隻狼為了爭小紅打得不可開交,到了互撕耳朵的程度,他也不會到這偏僻的後山來。
暈頭暈腦的丹頂鶴根本不好奇他為何出現在這,也不好奇小紅的愛情故事,她只希望自己趕緊著陸,倒栽在符越肩上顛得實在想吐。
山神廟雖破,好歹能遮風避雨。
符越將手掌懸在她的傷口之上,丹頂鶴也睜著明亮雙眼歪頭瞧,滿含期待。
符越青筋暴起——傷口毫無變化。
他的肩膀頓時塌下,認命翻出舊衣給她包紮,並慷慨將神壇下的空地提供給她休息。
神壇之上,衣袂飄飄的青年石雕爬滿裂縫,碎裂痕跡細密如蛛網,好似能將它當做蒲公英,吹口氣便化為粉末,四散各地。
養傷期間,每日醒來,她都會瞧見符越穿著那件青色寬袖長袍,頂著朝陽朗聲讀書。
清朗的聲音迴蕩山巔,旁人瞧了只覺寂寥,他卻不倦。獨自誦讀也有滋有味,總是笑呵呵的,春風拂面。
真是怪人,丹頂鶴抖毛。
傷勢好轉,她迫不及待與符越告別,卻惶恐無措地發現,她無法離開橫煙山,一次次圍著邊緣打轉,無形的隔膜將她困在此地,撞得腦袋暈眩也未能衝破。
符越仰面長嘆:「天命攸歸。」
山神廟裡,青年形象的石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栩栩如生的丹頂鶴石像,展翅欲飛。
「橫煙山山神世代傳承,到我這裡,已是第二十六代。」丹頂鶴在符越身後撒潑打滾,他視若不見,只是凝望塑像,神情憂鬱,「有了神像,便是成為山神的第一步。」
「今天開始,你將以妖怪的身份守護橫煙山,從此半神半妖。」
他將衣袍解開,待丹頂鶴骨碌碌滾到腳邊時,親手披在符葉身上。隨後僅著中衣負手站在門邊,任山巔的冷風吹拂。
良久,他不知想起什麼,終是釋懷地笑笑。
「符葉,直至泥胚化為金身,便能成為真正的山神,無所不能。」瞧丹頂鶴疑惑歪頭,他又耐心補充,「記住,做善事即可,
做你認為對的事。」
「這橫煙山,以後就拜託給你了。」
符越的身影變淡,溶進夜色。好奇心旺盛、愛熱鬧、追逐自由的小妖怪卷著衣服翻身,連忙跌跌撞撞往前撲,期望留住符越,卻只摸到冰冷門檻。
夜風寒涼,山神廟只剩她,仿佛這孤寂的天地也只余她。
白光輕閃,站起身恰好與門閘一般高的小女孩繫緊腰帶,咕咕噥噥挽起冗餘衣袖,臉頰鼓起。
「我才不當什麼山神。」
弦月高掛,在無數次灰頭土臉砸進仙女湖後,符葉硬挺著咬牙往岸上爬。浸在冷水裡的感受實在不妙,長發黏糊糊攪成一團搭在背後,沿著雪地里的足跡滴答成線。
想從湖水中離開橫煙山也失敗,她轉身回望,群山巍峨,薄霧環繞,符越臨終前的贈言猶在耳邊。
「直至泥胚化為金身,便能成為真正的山神,無所不能。」
既是說了無所不能,肯定也包括離開橫煙山吧?
符越的意思她懂得,立起塑像只是空有山神\的名頭,而無匹配的實力,只有做善事,做好事方能成為真正的山神。
符越顯然沒有走到成功那一步,所以才雕像盡碎,歸於長夜。
做善事還不簡單?她摩拳擦掌,橫煙山上至精怪,下至未開靈智的動物,都被她造訪一遍...只是,大家見她為什麼要跑呀?
月明月缺,符葉與毫無變化的神像對影相照,開始明白——成神之路道阻且長,其中艱難無法想像,遠不是她以為的那樣輕鬆。
如今她的雕像也開裂,從此以後,只是數著日子苟活。
趙子涵驚呼:「你是山神?」
「準確來說,我是橫煙山的第二十七代山神,空有虛名。上任山神說我是半神半妖,我卻沒覺得自己與尋常妖怪有什麼不同,何況我現在妖力乾涸,消失是遲早的事。」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活著的神呢。」說太多話耗費精力,趙子涵露出疲態,語速變慢,「大部分神靈都在無聲無息間消失,只有零星香火旺盛的神方能留存於世,那也不是我這等小妖怪能窺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