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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啃的時候,那饃還在簌簌掉渣,母親用手接著,將碎渣小心倒進自己的嘴裡,隨後心虛瞧瞧陳麥穗。

營養不良影響夜視能力。

所以母親沒能看到,表面沒有動作的陳麥穗眼皮在亂動,憤怒就像心底被點燃煮開的水,濺得她無法合眼。

從此以後,陳麥穗「討不來吃食」了。

她會機警觀望四周後,縮在土堆邊,期望那淺淺的山坳能擋擋寒風。隨後,珍惜地拿出靠著哭泣乞討來的雜糧餅或烤紅薯烤土豆,囫圇往嘴裡塞。

那時候她不懂什麼蔗糖和澱粉糖,只覺得那是全世界最甜的食物,飽食帶來的幸福無可比擬。

回到父母身邊,面對眼含期待的父母,陳麥穗苦著臉搖頭。

「唉……」母親又是那樣的嘆息。

僅剩的糧食也見底,卻討不來續命的糧。看著陳麥穗狼吞虎咽的模樣,母親不由得念叨:「麥穗,少吃一口…少吃點……」

陳麥穗背過身去,直翻白眼。

吃飽才有力氣乞討呢,難不成像父母似的,餓得躺在破廟裡沒力氣起身?

直到餓死前,母親意識彌留之際,還在念叨那句:「麥穗,少吃點…少吃點…」

陳麥穗不屑,少吃,省下來的口糧要省給誰?

母親的墳只是土包,連木碑都沒有。

因為他們家人都不識字,這年頭吃飽都是奢望,識字無用。後來的師泠在自家裝潢豪華的客廳看古裝電視劇,裡面說,最慘的死法莫過於草蓆裹屍,匆匆下葬,塗著紅唇的嘴角只有冷笑。

真正的窮人,沒有曝屍荒野已算是家人有良心。

屍體被收斂即是有歸宿,她偶爾會忘記,那為家人操勞整個人生,最終活活餓死的母親到底叫什麼名字,她甚至沒在這世上留有痕跡。

陳麥穗收回注視墳包的視線,快速眨眼。

流淚只會讓她好不容易七分飽的肚子再次咕咕叫,這可不值得。她低頭,看向懵懂貼著她腿的弟弟,緩緩扯起嘴角。

「爹,以後我來做吃食。」

後來他們迷失在荒野里,久久未能見到村鎮。

別說野菜,連樹皮都被扒乾淨,偶爾還能在被剝開的樹幹瞧見牙印,滲人得緊。隔壁嬸子餓得受不住,將土細細用手篩,摻在僅剩的食物里。

「觀音土是能吃的嘞。」沙沙聲中,她笑著念叨。

然而誰都知道,這只是心理安慰,隨隨便便挖的土,怎麼可能會是觀音土?有些人一輩子也沒見過真正的觀音土。

冷眼旁觀的陳麥穗放下胳膊,生出靈感。

她將爹捉來的小泥鰍細細砸碎,精心挑出刺後,也學著隔壁嬸子的模樣,往裡摻土。

常年不見葷腥和鹹淡的弟弟早就對腥氣無所謂,捧著蒸熟的魚肉糰子,只顧著埋頭吃。

陳麥穗穿著母親遺留的外

套,撫摸弟弟的額頭,柔聲說:「別細嚼,更吃不飽,大口大口咽。」

「姐姐,我還能再吃一個嗎?」

「當然,」陳麥穗枯瘦的臉頰漾起笑意,用干啞的嗓音勸,「多吃點。」

弟弟的墳比母親的還要小,因為她和爹都沒力氣挖坑,瞧著弟弟勉強能躺在坑中,他們就迫不及待開始填土。

他死時,四肢瘦得像是搓出來的麻繩,肚子卻高高聳起,渾圓鼓脹,可怖至極。

陳麥穗捂住灼燒的胃,瞧爹跪倒在那墳邊,毫無鬥志的窩囊模樣,她轉身就走。

家人只是拖累,她不敢想,如果她愛他們,這份脆弱又不值一提的愛會給她帶來多少累贅。也許她根本就撐不到此刻,會早早用自己的命去填補家裡人往前走的路,成為踏腳石。

可憑什麼?

陳麥穗在搖晃的視線中,躺倒在松溪鎮的石子路上,被路過的好心人灌一口熱粥。

天邊積雨,到處都是陰沉沉的。

在呼吸都潮濕的風中,有雙腳停留在她眼前,陳麥穗棕色的眼眸閃起光亮。

「孩子,你今年多大,願不願意跟我走?」

她已有十三歲,逃難多年冷眼見過世間百態,跟別人回家面臨的危險,她心裡都清楚。秉著處境艱難就殺掉人卷錢逃跑的想法,她將髒兮兮的手掌放進那人寬厚的掌心。

「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父親。」

*

出乎陳麥穗的意料,她在父親家過得很好。

父親家的院落僻靜,正中是座三層樓的建築,還有層地窖。她能隨時梳洗乾淨,吃得飽飯,簡直就是夢寐以求的生活。

她每天只做兩件事:帶著父親給的錢袋去商鋪買食物、給地窖籠子關押的人送飯。=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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