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兇巴巴地開口:「怕你還亂跑?」
屠准不吭聲。
「扶下傘,抱穩當。」
不等回應,他把她往上託了兩下,重新泡進迷亂的雨瀑和湍急的河流,沉重的步伐緩而穩,但依然顛得屠準頭暈,腦漿都在晃蕩,她緊緊環住裴空青的脖子,整個人難受極了,同時又有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尤其是他身上的感覺,頹懶的、荒唐的、跋扈的、野蠻的、神秘的,糅雜了諸多陰暗冷沉的形容詞,卻調和出一種令人心安的色彩。
尼古丁醇厚濃烈的味道被雨水衝散了,梔子花香卻仿佛是醃入了他的骨縫,此刻散發出來的,除了潮濕的積水味,還有體溫、熱汗,以及那點若有似無的清甜。
好神奇啊!那一瞬間屠准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討厭裴空青。
兩人回到旅店都成了落湯雞,旅店備有柴油發電機,已經恢復了供電。
回到清爽明亮的房間,裴空青脫掉衣服擰水,他的體格其實並不魁梧,是那種硬朗挺拔的身姿,小麥般的健康膚色均勻性感,胸膛堅硬結實,利落分明的肌肉一路竄至小腹。
那裡還盤桓著一條形似蜈蚣的陳年傷疤。
完美的事物上哪怕只是一點細微的瑕疵,也會在觀感上大打折扣,遺憾帶來的憂傷會更加鮮明強烈。
他經歷過什麼呢?
屠准趴在床上,眼睛閉了又睜,睜了又閉,昏昏沉沉地看見裴空青站在衣櫃的鏡子前,拿帕子胡亂搽去身上的水,然後動作麻利地拆掉手臂上的繃帶和紗布,神情專注而漠然地處理自己被雨淋濕的傷口。
他處理傷口時,就像廚師在撒調料,隨意將藥粉撒在傷口上,但只是看著鏡子裡隱忍起褶的眉心,那股酸爽刺痛,屠准也能感同身受了。
沒理由地想做點什麼。
她滑下床,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裴空青看她一眼,放下藥瓶,套上一件乾淨T恤走過來,先把人撈回床上坐著,手臂上刀口縫合的位置有鮮血緩慢滲出,他沒理會,從行李箱裡翻出乾淨衣服放在床邊,又從床頭柜上取來吹風機,站在床邊給她吹頭髮。
「你會疼嗎?」屠准往暖風的方向挪了挪,抬起臉望著他,白色的髮絲黏在臉頰、頸部,發梢上凝結成的水珠,一滴連一滴澆在鎖骨的梔子花上。
他不停撥動她的頭髮,懶洋洋地說:「廢話,我又不是鐵人。」
「但你的表情幾乎看不出痛苦,你好像很討厭這個世界。」屠准低下頭,抬手把遮住視線的頭髮撩到耳後,「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
頭頂沒了音,只有風聲嘩嘩吵著耳朵。
明明想做點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做,只是說了幾句沒頭沒尾、語無倫次的話。
吃過藥後裴空青叫屠准去洗澡,高高大大的影子立在門外,磨砂玻璃加重了孤獨的蒼白感,但也有一種隨意輕浮的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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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的浴室並不完全封閉,從磨砂玻璃門縫裡溢出雪白霧氣,流水聲在耳邊淅瀝,沐浴露的花香在狹窄的室內蔓延,窗戶因為暴雨緊閉,無法流通的空氣讓裴空青犯了菸癮。
他側眸,白霧裡婀娜曼妙的胴-體,與他僅一牆之隔,雖被薄薄一層磨砂虛化,但面紗下的神秘感更激發出潛藏心底的探索欲望,對尼古丁的毒癮躥至頂峰。
「我就在房間裡。」他敲響門,摸出煙盒往窗邊走。
雨還在下,但已輕柔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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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也是這樣一個風狂雨驟的夜,作為夏季的閉幕式,一個滾雷熄滅了整個學校的光。
震耳的響聲後,階梯教室陷入死一般的漆黑和沉靜。
「啪嗒」一聲,有鋼筆掉落在地上的聲音,隔了好幾秒,不遠不近的角落裡遲鈍地響起一聲稚嫩又尖銳的驚叫,音調因為驚懼而扭曲,但那個聲音把裴空青折磨得不輕,在他耳膜里咬下了血淋淋的齒痕,絕對錯認不了。
沒等他從椅子上坐起來。
小丫頭慌張地合上本子,提上書包撞得桌椅哐當響,摸黑跑向門口。
恰逢妖風突襲,「啪」的一聲,僅僅一步之遙的厚重大門被砸上,門鎖就這麼壞掉了,小丫頭擰了好幾下沒擰開,抱著書包絕望地坐到地上。
周圍黑漆漆的,看不真切的地方,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好像還有腳步聲在徐徐靠近。
小丫頭很緊張,抱著書包站起來,探著脖子往聲音的來源看。
裴空青偷偷勾起唇,摸出手機,在她屏氣凝神靠近的瞬間,點亮屏幕抵在下巴,從階梯的間隙里一躍而出,高高大大地落在她面前。
「啊啊啊啊!」她揮動書包錘過來,腳跟踩空,直往後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