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怎麼能這麼輕而易舉消逝?
他得跑起來,他得跑得比小女孩快才行。
黎鳴跑得筋疲力盡。
他本來就不擅長運動,他本來就不擅長面對突發情況。紛亂的思緒隨著黎鳴的奔跑浮動,他甚至無法思考現在的局面。
她怎麼就突然攻擊人了?她怎麼能突然攻擊人?
小女孩之前明明都好好的。
黎鳴在目睹這些畫面前,甚至沒覺得小女孩會是主要原因。漫畫裡的她一直在跟隨無頭災厄的行動,她明明一直都沒有攻擊性……
怎麼現在就有了?
大廈高樓上看見的畫面突然自黎鳴腦海一閃而過,黎鳴的身影因此出現了些許停頓。他望了一眼紅裙災厄的背影,又望了一眼更遙遠的、更渺小的人群:
因為在他們一人一災厄追逐的遠方——
災厄的媽媽正在被追趕。
黎鳴覺得一股莫大的荒唐自心底油然而生。所有人都沒有做錯,所有人都做出了他們以為的最優選擇,但悲劇就是這麼發生了。
小女孩跑得飛快。
小皮鞋踩在水泥路上,發出陣陣急促的碰撞聲。松松垮垮的兩串玻璃珠頭繩都不見了,她的頭髮隨風飄蕩。
臉上的血污、裙擺的污漬都沒有阻擋她的好心情。
她感覺自己變得像人了。
她感覺自己又活了。
她的媽媽又回到她的身邊了。她們還來得及去看海,她們還來得及去做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就像以前那樣。
離開陵城,跨過『緘默』,去往首都……她們甚至能再走一遍從前的路。
這一次,她能保護媽媽了。
只是這道路終究太過漫長,一聲突兀的槍響結束了一人一災厄的幻想。小女孩緩慢停下了腳步,她轉頭望了一眼槍聲的方向,又轉頭凝望她的終點。
她奔跑的路上沒有血污,她的終點卻染上了永不消退的、刺眼的血污。
「媽媽……」
黎鳴聽見紅裙災厄輕輕呢喃了這一個詞語。她的言語裡夾帶著悵然、迷茫等等複雜的情緒,比剛剛更像是人了。
於是黎鳴強行振作起身。
他望向他們的前方,目光突然一愣。先前因疲憊,沒能關注到的畫面就這麼出現在他的面前:那個被紅裙災厄稱呼為『媽媽『的人類就這麼倒在了血泊里。
但即便這樣,她依舊護住了身下的孩子。
此刻,黎鳴詭異地回想起了『真實之瞳『的話語:儘管一份期待還沒開始就已落空,但我們還來得及目睹它的結局。
「媽媽……」
小女孩又一次輕輕呢喃這個詞語。對於她來說,這個詞語象徵的生命曾是她的全部,過去是,未來也依舊是。
她死寂地走向自己的媽媽。
她的期待還沒開始就已落空,她的幻想還沒開始就已結束。
小女孩蹲在滿是血污的地面上,生疏地抱住她的人類媽媽。她們的故事太過單薄,也太過草率。
她沒有看向被母親護住的自己,她只是用她那無神的眼眸望向了槍響的方向。那裡站著她的仇人。
「我會回來的。」祂輕輕說道。
「我一定會從深淵回來的。」祂咬字清晰地宣告道。仇恨自祂的眼眸里燃燒,就像是一場熊熊燃燒的大火。
祂可以不成為人,祂可以接受自己的末路。
成為千萬年間於深淵徘徊的亡靈,對祂來說並不是無法接受的事。因為深淵囚禁不了祂的靈魂,更因為祂在災變前出生。
最後,祂掐死了人類的自己。
一份期待還沒開始就已落空,但一份仇恨卻已經開始。祂沒有選擇即刻動手,因為祂太過羸弱了,但祂也沒選擇不告而別,因為恐懼比暴力更能折磨人。
黎鳴僵在原地。
他的視線在近處的災厄和遠處前不久剛剛分開的老胡身上打轉。
他突然覺得手腳冰冷。一切發生得太迅速了,他甚至找不到間隙去做出行動。有記憶以來,他好像一直在目睹別人的故事。
一直,一直,直到他徹底生厭。
「黎鳴?」
身後突然傳來江淮氣喘吁吁的詢問。
黎鳴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了呼吸急促,面容通紅,像是狂奔過來的江淮。江淮邊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邊擔憂地問道:
「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黎鳴沉悶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