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如何知曉?
施引山沒答。
不再注視玉池微毫無血色的唇, 以及面上被自己蹭出來的紅痕,他方才靈力損耗過多,腦中轟然一陣眩暈。
施引山站在原地緩了緩, 邁著有些漂浮的步子推門出去了。
靠在窗邊,思緒恍惚。
他該如何自發承認,自己幼時曾討厭嫉妒過玉池微, 僅僅是因為對方的到來奪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關懷?
他悠悠吐出一口氣, 一闔目,面前浮現的便是玉池微那張固執一根筋,氣到讓人咬牙切齒的俊美面容。
分明初見玉池微還是那樣一個討人喜歡的白糯米糰子, 叫隋闕領著帶回山上來, 引得宗內沿途一路的弟子議論紛紛,爭辯他臂彎里坐著的小孩, 是否是宗主在山下的親生子。
那時施引山離了家拜入天蠶宗, 不過兩年。
未拜入天蠶宗,正式修習劍道前,施引山是家裡錦衣玉食伺候著的, 旁系親戚盼著能攀上施家這根高枝,好暢通無阻平步青雲,施引山作為家中獨子,自然成了他們首先討好的對象。
他是眾星捧月, 千嬌百寵著長大的, 稍稍碰著磕著, 都能叫二老心痛得直捂心窩子。
施引山母親名為解文儀,原是褚燕國當朝郡主,封號雲歌,極得皇帝寵愛, 與一小官即施引山的父親情投意合,不惜頂撞龍威也要下嫁於他。
皇帝疼愛雲歌郡主,大鬧過幾回後終究點頭由了她去,十里紅妝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將她嫁入施府。
夫妻舉案齊眉,琴瑟和鳴,而後誕下施引山,關係更為親密。
借著雲歌郡主的光,施父在扶搖直上,日夜操於政事,案牘勞形,難免疏忽家事,倒有所虧欠。
直至一年入了夏日,一家子難得團聚,要去建在深林的宅子避暑,解文儀方攜著兒子走出府邸,迎面撞上名瘋瘋癲癲,腰間別著酒葫蘆的白衣道士。
道士蓬頭垢面,長久不經打理的頭髮雜亂成一團,包裹著整個頭顱面頰,遮蓋了視線,路也不看直衝沖跌進她懷裡。
這人身上只差寫滿「招搖撞騙」幾個大字,解文儀驚叫出聲,手忙腳亂將小施引山護在身後,喊來府邸看門的壯丁,令他們將其趕走。
動上武力,怎的也得心驚膽戰些,哪知那道士不慌不忙,甚至姿態從容地拔了塞子,抱著酒葫蘆「咕嘟嘟」又灌了幾口。
幾聲含雜濃重酒氣的嗆咳聲過去,接下來道士張口說的話,讓整個施府都瞠目結舌。
他瘦如枯柴的手指點向被解文儀護在身後的施引山,聲音粗啞:「你這小兒,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可如今竟還在這凡界待著,已然誤了大道。
不出幾日,他便會得了重病高熱不退,無醫可治無藥可醫……」
道士這段話言說得語氣篤定,不似作假,聽得解文儀心驚肉跳,好似下一瞬施引山便已經在地上躺著了。
她手蓋著兒子的小臉,皓腕戴著的玉鐲滑落耷拉在手背上,心中思索分辨起真假。
終究不願以施引山的性命當做籌碼,她仰了仰下頜示意下人去給道士打賞些錢財,警惕多問了句:「敢問道長,既已誤了大道,可有法子挽回?」
道士拿了賞錢,也不推辭,飲罷酒將靈石塞進葫蘆里。
「這法子自然是順著大道而行,一心向道,經受層層磨礪踏上修道之路,尋個好師父拜入師門,若當真修成正果,往後享壽元萬年,好事……少不了!」
道士一擺手,轉身離去,背影盡顯灑脫風流。
他這話每說一分,解文儀臉色便要白上一分。
修道此事實在過於遙遠了些,有關這方面的消息,她也是從茶館話本各處零七八碎聽來,略知皮毛。
既是要成仙的道路,走起來定然不會安定穩妥,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是絕不忍心施引山去遭受那樣的苦難。
更何況,一旦與修行一事扯上關係,往後施引山便是仙家的人,與凡界的施家再無丁點干係。
待瘋癲道士離開後,也沒了再去避暑的心思,失魂落魄轉身回府。
施引山並未察覺母親驟然冷下來的面孔,只聽見道士說自己骨骼清奇,是修仙的好苗子。
被解文儀哄著躺上床榻後,他拽拽母親的衣袖,詢問為何不叫他前去那人人傳頌的修仙門派「天蠶宗」試上一試,到時若修成大道,也算為施家光耀門楣。
解文儀眸光沉沉,並未回應他的問題,坐在一邊守了施引山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