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喊了出來。如杜鵑泣血,聲聲是淚。
助理一下子哭出來,她說:「還在ICU里。醫生說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他傷的太重了。」
艾波聽到之後,一下子拔下來針孔。光著腳往門外跑去。被助理牢牢地額抱住腰。助理哭著說:「艾波,求求你好好休息吧。你現在都受傷那怎麼嚴重。你別去了。」
艾波搖搖頭,眼睛發紅一片。鏡子裡倒影出來她現在的身影,好憔悴,好憔悴,蒼白的臉沒有任何血色、她拼了命的掙開助理的懷抱。打開門,赤腳走到走廊上,抓住一個醫生,就問阿爾在哪裡。
ICU門前是一片紅光。外面圍著很多人。包括庫布里克和其他的工作人員。艾波忽然就不敢上前,她站在那裡,身上穿著一條單薄的白色裙子,似乎風一吹就會吹倒。
反而是庫布里克看到了他。現在他的眼睛都是血絲。他也已經一夜沒睡覺。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根本不敢相信!剛才還好好地從劇組離開的兩個人,怎麼可能轉眼間就被重傷去了醫院裡?!
他飯也沒吃,一路趕過來,才知道兩個人正在醫院裡搶救。艾波傷的輕一些,但是胸腔被踹了許多腳,可能有骨裂的風險。阿爾更加嚴重,據說他身上重了十幾刀,刀刀斃血。
十幾刀。刀刀扎入血肉。穿透皮膚,穿過血管。插入靜脈,刺入骨髓。醫生說,就算搶救過來,也要休息許多天。
男主角傷成這樣,這部電影沒有辦法再拍下去了。但是現在,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爾能不能活下去。
「艾波,你快回去躺著吧。」庫布里克不敢面對艾波的臉,她臉上那種茫然的神情讓他驚懼而恐慌。似乎心臟被挖出來一樣,兩個人都是優秀的演員,都是他喜歡的演員,艾波從出道開始,更是沒有任何醜聞,一個乾乾淨淨的女孩子,像是一張白紙一樣,為什麼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庫布里克感覺自己都要哭出來。雖然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可是,下一句話是——「只是未到傷心處。」
阿爾似乎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從出生開始走到現在。
從一道白光,從母親的子宮中降生,母親的子宮是那麼溫暖,他好像永遠停留在那裡。夢到父親和母親相愛著,家裡是那麼幸福,可是接下來,他看到父親在掙扎,在暴怒,在崩潰。他離開了這個家,從此再也沒有消息。
那時他才2歲。什麼事情都記不清楚,可是家裡那種壓抑的氣氛讓他恐懼,他好像在一片靜寂中就被這種天生的痛苦所纏繞。母親一人帶他長大,她本來是那麼美麗的女人。可是在生活的重壓下,卻變得這麼憔悴。她的頭髮開始變白,容顏逐漸老去。
一個獨身帶娃,在貧民窟的女人會遭遇什麼呢——騷擾,傷害,貧困,痛苦,還是虎視眈眈的男人。他無數次看到正在騷擾母親的醜惡的男人,他好想衝上去保護母親,可是他太小了,什麼也做不到。
在貧民窟,處處充滿看了暴力和血腥。充滿了骯髒的、永遠看不到天堂的地方。為了活下去,他必須心狠手辣。別人心狠,他就得比別人更加狠毒,在這個地方,有一顆心,是活不下去的。必須把那顆心藏起來,把靈魂祭奠給魔鬼,才能從這種地方殺出一片血路,到達天堂。
可是天堂也是彼岸花。從地獄走出去,阿爾才明白外面的世界有多麼大,多麼光明,再也是不那一片狹小的三分地,那一片看不到光的黑暗中。
他看到那麼多幸福的人,他好羨慕。他努力工作,什麼都做過,售貨員,服務員,街上發報紙的人,洗碗工——想要把母親拯救出來,離開那一個地方,讓她下半生幸福的活著。
最幸運的事情,是他進入了演員工作室。好萊塢老牌影星,那個傳說中的男演員馬龍白蘭度就是從這個工作室出身。還有瑪麗蓮夢露——似乎從這裡出來,就預定了美好的未來。
那一天,阿爾抬起頭,看到夜空。夜空中有璀璨的星星,星星是那麼明亮。會有好的結局吧?他閉上眼,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一定會變得美好的,明天,一定會有太陽從東邊生起。
可是沒有等到那一天,他的母親就去世了。他一輩子沒有享受過一天的福,她就去世了。她去世的面容,是那麼安詳。
像是做了一個好夢。夢裡有什麼?他不知道。也許是美好的一個家庭。也許夢到父親回來,沒有拋棄她,一家三口。即使生活在一個非常狹窄骯髒的地方,卻無比幸福的生活。他送她花環做的戒指,成全了她一直的夢。
那一天,阿爾的眼淚哭幹了。以後的路,是無比順利的。他仿佛開了掛一樣,在百老匯當演員,獲得托比獎最佳男主角,被弗朗斯西科波拉選中當《教父1》的男主角,無數的的那個紅演員都在爭搶的角色,卻落在他的身上。
此後,他一路成名——順風順水。成為一代巨星。
一瞬間,所有人都記住他的名字。阿爾帕西諾。那個出身於貧民窟的義大利後裔,那個傳說中的天才男演員。那個和傑克、羅伯特德尼羅、霍斯曼並列為70年代四大天才演員的新星。
可是他的心越來越冷,他越來越富裕越來越有名。他的靈魂卻越來越空寂。感受不到任何的溫度。他的靈魂和肉體是分離的。他的軀殼在萬眾矚目,被眾人吹捧,走的是鮮花大道。卻慰藉不了他冰冷的軀體。
他顫抖,而絕望。靈魂已經裂了縫,冰冷的空氣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