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呈祥擰緊雙眉,不耐道:「這小孩子家的,出門找塊野地不就好了?」
「不妥。」曲臻卻道:「老闆,家妹從小嬌慣壞了,在外頭她......」
眼看著女童又要開始撒潑,范呈祥無奈將頭別開,速聲道:
「好了好了!掀開這帘子往左拐!快帶她去吧!」
「謝過老闆了!」
曲臻說罷,起身牽著陳星便往屋裡走,行將經過火盆時,又悄聲對星兒交代了句:「撿!」
於是陳星略微俯身,小手一抓將那燒到一半的帳冊拾了出來,曲臻在她身後一繞,完美遮住范呈祥視線的同時,從里懷掏出一本《三俠傳》丟進火盆,而後又從陳星手裡接過帳冊,快步上前掀開帘子,將上頭的火星子貼牆擦滅。
見這一招偷梁換柱使得天衣無縫,曲臻忍不住攥緊拳頭,對陳星夸道:「幹得漂亮!」
但做戲還需做全套,一路穿過後院行至茅房後,曲臻囑咐陳星進去待一會再出來,而她自己,則若無其事地在院子裡晃悠起來。
片刻後,在角落裡尋見那堆積如山的短小布衫時,曲臻便知此處確實收容過不少幼童。
但如今,這偌大的庭院裡既尋不見一絲小兒的身影,他們又能在何處呢?
某一刻,望見木桌上那盤已經放涼的包子時,曲臻眼角不自覺地顫動了兩下。
她小步走近,伸手摳出一塊肉餡,仔細端詳著肉餡的質地,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恐懼。
躊躇片刻後,曲臻猛地閉上眼,將肉餡塞入口中,蹙眉咀嚼。
品嘗到那熟悉的豬肉香氣時,她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也對,這院子裡還有小號的毽子和蹴鞠,若只想將孩子殺了吃肉,又何必下此工夫呢?
曲臻正欲深探,聽聞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又只得三步並作兩步沖至茅房門口,背手而立。
——「還沒上完嗎?」
范呈祥的聲音從前屋傳來,曲臻壓緊嗓音正欲回話,卻聽門口又傳來一陣似曾相識的男聲,登時心頭一顫。
——「范掌柜!」
那男聲將走到一半的范呈祥叫了回去,而後接著問,「您方才在和誰說話?」
「啊,有位男子領了個孩子來如廁。」
「男子?」邵青疑聲道:「可是一襲墨色玄衣,面帶殺氣?」
「不是。」范呈祥道:「是位青衣公子。」
「那便好。」邵青答:「我來是叫您放心,這一上午的訪客都沒什麼異常,城裡那幫人最近風聲鶴唳的,搞得您也跟著操心上火,實在對不住。」
「並無異常?」范呈祥抬高嗓門道:「怕不是你們幫主搞錯了吧?近三年的帳冊我可都燒了,回頭上頭若是賴帳,你們擔待得起嗎?!」
「范掌柜息怒!」邵青沉聲道:「此番確是我們辦事不利,幫主已連夜致信主顧,說明事情原委,您放心,您的錢必定分文不差!」
曲臻屏息聽著,耳邊傳來一陣窸窣響動。
她轉過頭,隔著門縫對上陳星晶亮的眼,聽到後者小聲道:「臻兒姐,我可以出來了嗎?」
曲臻點了點頭,拉著陳星正欲溜進裡屋,邵青的聲音卻再度響起。
——「等等,范掌柜,您剛剛說那男子......還帶著個孩子?」
曲臻停住腳步,脊背僵硬地轉過了頭。
——「是啊。」
「可是個女童?」
——「沒錯,那女娃吵著要如廁,一直哭鬧,我......」
「等等,大申,字條上是不是還寫了,那婆娘興許帶著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兒?」
這下,曲臻不再猶豫,她一把將陳星抱起,頭也不回地疾奔向後院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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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臻帶著陳星翻牆而出後,遠處隨之傳來邵青的怒罵。
——「還愣著幹什麼!快追啊,一幫吃軟飯的!」
曲臻一刻不敢懈怠,她拿出七襄城在草地上與木棉賽跑的架勢,拼了命地沖向馬車所在的窄巷......
拐上來時的市集時,那亂雲飛渡的陣勢已迫在眉睫。
採買的路人眼看著髮帶從那名抱著孩子的青衣公子頭頂飄落,看著那頭烏髮如瀑般傾落,看著公子生生出落成一名落跑的女子,紛紛呆在原地,但下一刻,他們又被緊隨其後的壯漢一把推開......
一時間,攤位上的果蔬散落一地,瞧見那些人手上的蓮花刺青時,攤主又不得不咽下怒氣,俯身蹙眉拾撿。
某一刻,身後傳來竹箭破風的「嗖嗖」聲,曲臻眼瞧著身前的行人開始倉皇逃竄,一支箭落在旁側的瓜攤上,瞬間炸出鮮紅的汁水,她下意識將陳星的頭按在胸前,無暇思考接下來的事。
所有的信念與理智,都隨同周遭的一切飛速後撤著遠離了她,牽引她一路疾奔下去的是種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