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矮小瘦弱的身板,女孩子般怯懦的表情都讓她覺得親切。
在他面前,她少有的能夠扮演一個相對強勢和主導的角色。
她用命令的語氣跟他說話,甚至刁難他,故意擺出冷酷的嘴臉,把生活上壓抑著的部分盡數朝他發泄。
然而不論她怎麼發泄,小石就像是沒有脾氣,永遠一副小心翼翼卑微迎合的姿態。
做完了那種事情,周身格外疲倦,小石在浴室里沖澡,而她躺在床上暫時還不想動。
快捷酒店的天花板上有塊水漬,形狀一半像蝴蝶,一半像鳥。
禮拜一放學早,房間臨街,隔了扇窗戶隱約傳來一點孩子的喧譁聲音,辨不太清楚是初中生還是小學生。
她閉上了眼睛。
初中隨筆簿的某一頁上,她這麼寫:瘦小的身材,笨拙的動作,蒼白無趣的言語,都會讓人覺得我是一株過於平凡的小草。
陳榆曄回:小草平凡而堅韌,堅韌的生命總是沉默不張揚。
初二那年,他們的教室在四樓,天氣好的時候,從窗口望出去,藍天和浮雲近在咫尺。
她坐在底下看著這行字,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心卻跳得厲害。
她永遠記得某個熱烘烘的初夏早晨,出門晚了,因為怕遲到,她在上學路上跑得很急。
就有腳踏車的鈴聲響起,迴轉頭她看到陳榆曄,騎在腳踏車上,笑得很柔和。
「上來吧。我帶你。」她指指后座。
坐在她的后座,聞著她身上潤膚露淡淡的香味,她渾身緊繃著一動不敢動,因為太緊張,小腹甚至產生一種輕微的痛楚。
陳榆曄一路上問了她很多問題,這是她跟她說話最多的一次,而她越是想要在她面前好好表現,越是磕磕絆絆,每一個問題都回答得糟糕。
到了學校下車,和她並排著走向車棚的那段路,她一直耷拉著頭,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
陳榆曄像是有所察覺,伸手輕輕拍拍她,然後很自然地攬住她的肩膀。
到了地方那隻手放開,她發現自己的後背都被汗濕透了。
這天開始,身體裡的某個機關仿佛突然被打開,她那段時間總覺得自己身上一定潛藏著某種離經叛道的壞因子。
那時候起,她的心裡一直有一個隱秘的願望:希望陳榆曄多看自己一眼。
甚至一開始她和沈翩翩走近也帶著一部分私心,她默默地想,陳榆曄最欣賞翩翩,那麼當她把目光投在翩翩身上的時候,或許順便也能看一眼自己這株小草。
在那個時期,她尋過許多愚蠢的寄託,例如她暗暗崇拜一個韓國的女演員,心知肚明其實是因為她和陳榆曄長得像。
到後來,她發現翩翩和陳榆曄在某些地方更像是同類,她就又忍不住把某些對陳榆曄的寄託轉移到她身上。
是後話。
09 年是個分水嶺。親生父母開始經常過來,通常是在晚飯後,七點多鐘,提了東西上門,一坐下來就是沒話找話,臉上堆著尷尬和苦澀的笑。
從他們的對話里她得知,她的同胞姐姐被人拐走了。
這就像是一場無聲拉鋸,一方不敢把自己的意圖明說,另一方也就保持沉默。
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這家裡也稱不上有多開心,但對親生父母的態度卻前所未有的強硬。
不管他們什麼時候來,她總是木訥地打個招呼就找個藉口回房間去,等他們要走的時候,再出來木訥地說聲再見。
親生父母后來不來了,生活還是得以勉強維持現狀。
她一直覺得這件事自己是做對了的。
然而有天奶奶哄完小弟弟睡覺,無奈地嘆了口氣說:「你真傻,其實跟他們回去,你的日子只有開心……」
奶奶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像是還藏著半句話沒有說。
但是她能猜得到:而且,我們的日子也只有開心。
她一聲不響,腦子裡又浮現起來小時候做的那個夢,一個人坐在船上,看著家裡人遠去。
也是這年夏天,她身體裡那個多年之前被陳榆曄打開過的機關突然復甦了。
因為無法忍受的孤獨感,她第一次放任了自己的那部分壞因子。
她在某個網站上結交了一個女人,她的職業也是老師,甚至年紀也和陳榆曄一樣,正好大她十二歲。
她敞開心扉,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向她傾訴,暑假快結束的時候,甚至還跟她約好了出來見面。
為了能讓自己看起來不像自己,她特意跑去染了一頭紫頭髮。
她提早一個小時到了那個碰頭的廣場,距離約定的時間越近越害怕,還差十分鐘的時候,終於倉促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