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辭深深吸了口氣,江惟英抬眼看向他,短暫一瞥後無所謂地移開眼神。
「神經病。」
江惟英靠在那裡,把看了八百遍的電視又看了一遍也依舊不知道上面在放什麼,姜辭在沙發的一側坐了下去,將包中的文件拿了出來。
「你是有個東西,想要我看看?」江惟英啞著嗓子,冷笑道「看完後,方便送我上天?」
知道會有這麼一遭,但聽到耳中,姜辭還是會忍不住發抖,很生氣,但更多的是無法言語的痛苦,這份痛苦,不可告人。
他對林預愧疚歉疚,幾乎立即紅了眼眶。
恥笑江惟英不過片刻,他取過那巨大的熊頭套,罩住了自己的頭,再也發不出聲音。
江惟英笑著將文件看了幾行,百無聊賴地往後翻了幾頁,就隨手仍在地上。
他沒有任何震驚的神色,淡漠的態度讓姜辭的心又涼了一截。
「看完了?」
「看完了,你是不是就可以滾了。」姜辭一哽,他努力在這個頭套里平息自己的情緒,接著才說「你應該能明白林預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總覺得你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你從來不知道他有多了解你。」
「你以為江伯年那樣的奇蹟還能發生第二次,你覺得可能嗎?你明知道那樣的奇蹟,要犧牲多少個出生還沒有睜眼看過世界的孩子才能創造一個林預,怎麼還敢期盼林預能接受另一個自己?」
「即便是你也不可能。」
「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奇蹟的,江惟英。就算有第二次,那也依舊只能是林預給的,你不能辜負他。」
姜辭撿起了那疊皺巴文件,一遍又一遍倔強地抹平了它的邊角「他跟你做了一樣的事情,你的逆向,是他的順向,他的基因被編輯,是為了修復江伯年的病症...它沒有來得及作用在與他有血緣關係的那個孩子身上,可是....」
「可是它的靶向修復因子...能阻止你的腦瘤擴散...」
「你...你不能辜負他,他希望你活著,活很久..」姜辭的聲音越來越小,江惟英疑惑道「他希望?」
「是。」
「憑什麼?我希望的事情他都做了嗎。」沉寂的黑色籠罩在整個房間,許久後,姜辭嗡聲開口「對不起。」
江惟英看過來的兩隻眼睛裡布滿血絲,看著駭人,整個人如同一具沒有魂魄寄居的肉體,形同虛設地困在林預的氣息中。
「姜辭。」
「他帶走我很多東西,我要跟很多東西分開,跟他相處過的我、我在他身旁的每一天、我看到他時,心臟開始泵血的感覺、我的憤怒和難過、還有..這些年在等待中存活的我。」
「我要跟這些東西分開,可這些東西把我掏光了.....我身體裡空得厲害,輕得厲害。」
姜辭的眼睛躲在這層庇護里悄然流出眼淚。
江惟英小心翼翼縫綴過著林預破破爛爛的一生,總以為是林預離開江惟英不能活,誰會知道,江惟英是用自己填補了他的一生,相容和相融,都太過深刻,明月下了西樓,江惟英再也沒有良夜。
姜辭將小熊的頭套摘下來還給了江惟英,他取走了江惟英手中喝不醉的酒,將小熊的臉在他肩上擺正,他想給他個擁抱,卻知道實則暖不到他什麼,他鄭重其事地給江惟英鞠躬道歉「對不起,哥。」
姜辭走了,帶走了那份靶向配型報告。
江惟英重新蜷進沙發里,他睡不安穩,終日頭疼,他翻找家裡所有的藥,竟然一個都沒找到。
抱著一絲麻木的希望,他打開了床頭左側的柜子,瞧見那木頭小人的第一眼,他的腦子幾乎要炸開,被欺騙的感覺覆蓋了他所有的情緒,他狠狠將布包摔在地上,恨不得用腳去踩。
什麼斬妖除魔,什麼玉皇大帝,世上那麼多神,為什麼沒有一個能救救他們。
灰白髮黃的骨片跟小人各分一處,就靜靜躺在江惟英腳邊,江惟英始終沒能一腳踩下去,他蹲下身撿了起來,小心擁入懷中,他的鼻子酸了,眼眶紅了,眼中能看到的一切都成了一圈一圈的水波,它們如有實質,好像每一圈都震盪到他的胸腔,疼痛萬分。
「天靈靈,地靈靈,保佑江惟英平安健康,早日康復,長命百歲。」
那排小字被寫的極其認真,像圓像圈,讓江惟英無法動彈。
江惟英深知熬不過這個寒冬的深夜,他驅車去往海邊,他總是在這段極其難熬的日子裡一次一次趕往海邊。
他要回家,林預總是在等他的,他篤定著,林預永遠要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