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沉著臉,這番道理她自然明白,只是事情緊急,一時竟忘了分寸。她扭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賀氏,面若金紙,七魂三魄怕是散了大半。哀嘆一聲,對芳兒道:「你去趟昆玉殿。秦妃應該還在,務必請京羽姑娘來一趟。」她本不願再此時麻煩秦妃,但如今形勢,她實在無計可施。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京羽便與芳兒一同回來,背著半人高的藥箱,衣裙幾乎淋濕了一半。彼此無多餘的話,京羽查看了一番賀氏的病情。下針,餵藥,忙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出來。
解憂遞過一條乾淨得手巾,焦急問道:「夫人情況怎樣?」
京羽拭了拭額頭的汗珠,猶豫片刻,沮喪地搖搖頭道:「趙夫人的身子本就大傷,若是靜息修養,興許還能撐些時日。今夜在殿上耗神竭津,又被大雨淋濕,風邪入奏里,便成雙感風寒之症。古書云,『兩感傷寒不需治,陰陽毒過七朝期。』」
解憂驚駭不堪,道:「就是說夫人還剩下七天的性命?」
京羽回頭望了一眼病榻之上的賀氏,眼中漾起醫者的無奈與對病者的悲惜,她的聲音透露著無邊無際的傷痛,「若是一般人,尚可再撐七日。以夫人的身子,怕是……難熬過今夜了。」
解憂強忍住鼻間的酸,顫抖地問道,「即便是姑娘你,也無法相救?哪怕,哪怕再續命幾日,兩個月,不,一個月,等到趙帥凱旋歸來,她應當再見他一面。若是缺藥材,我去找陛下要,即便求遍泰昌宮,我也一定把藥尋來。」
京羽靜靜地看她話語凌亂地敘述著,最後,長長的一聲嘆息。京羽扶住了解憂的雙臂,掌心溫度透過薄薄的衣物遞給她冷靜下來的力量:「人力不可回天。命數如此,你便是尋來瑤池仙草,夫人也不可能再見趙帥最後一面了。」
接近四更,窗外雨勢漸歇。如勾的新月出現在天邊,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光,淡得像一道影子。解憂惆悵滿懷,卻總算是平靜了下來,任眼中潮氣氤氳。愣愣地聽著京羽繼續道,「你聽好,我方才已經為趙夫人施過針了,再有一到兩個時辰,她應當能醒過來,你再餵她喝碗湯藥。這是你們最後的時間,且將那些愁腸收起,好好說些有用的話。若她再昏睡過去,便是神仙在此,也喚不醒了。」
解憂哽咽道:「我明白了,多謝姑娘。」
京羽微微點頭,看解憂頹然的模樣,輕嘆一聲,又從藥箱裡取出一顆藥丸,囑咐道,「你也受了涼,待會把這粒藥丸服了。我過來前,娘娘特意叮囑,趙夫人的病雖然兇險,但切不可忽略你的身子,你若是垮了,趙帥在京中便當真孤立無援了。」
解憂接過藥丸,深深感到了溫情與關切。宮中人情冷暖,較外間更是強烈。秦妃自己身處如此境地,對她仍關懷有加。解憂道:「秦妃娘娘如今情形如何?今夜事端多變,未能相助,卻還麻煩娘娘,實在愧疚不已。」
聽到這話,京羽嗤的一聲笑了,道:「我家娘娘什麼都好。她說用位分換些自在的日子,這生意划算得很。你也不必愧疚,今夜殿上,你能自保,便是對娘娘最大的相助。只不過……「她雙目微微一轉,輕鬆道,」娘娘剛被貶為宮人,你便開始左一句娘娘,又一句娘娘的稱呼,我回去告訴她,她必然覺得你是有意膈應她。」
解憂笑中帶淚,領會得京羽有意幫她調整心情,便道:「順便再告訴她,在養德院裡好好抄經,爭取早日落髮,變成世間第一美妮子。」
寢殿中瀰漫著草藥濃烈的味道。暴雨過後,殘留的夜風掃過窗欞,將滿地的燭光撫弄成蕭索的色調。送走了京羽,解憂一動不動地守在榻前。宮人們在外室輕微的鼾聲,襯得殿中的寂靜愈發令人心悸。
倦意一陣陣襲來,眼皮似有千斤般重,壓得人昏昏欲睡。解憂想起了京羽的叮囑,害怕自己睡得沉了,錯過了賀氏的醒來。便伸手抓起身旁正灼灼燃燒的紅燭,滾燙的蠟油滴在手背上,疼痛刺激得頭腦清醒了幾分。不能睡。她還沒有想出將消息傳遞給趙匡胤的方法,侯王與皇后步步緊逼,後招未知,若不能及時化解賄金一事,怕是形勢愈發被動。她瞧了一眼賀氏,雙目仍然緊緊的閉著,眼帘偶爾痙攣幾下,表明生命的殘存與極度的痛苦。
解憂別過頭去,盯著那融化了的蠟油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在皮膚上綻開一朵一朵恰似花瓣的紅暈,帶來陣陣緊縮的疼痛。她怔怔地出神,前事如夢境般在她腦海中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