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此時,孤獨的林路深心境總是平和的。想到李孤飛,他好似在懷念一個絕無僅有的舊日摯友;他們曾經志同道合,後來各奔東西,隔得也許不遠卻幾乎不可能再見了。
然而,這並不重要。和林路深成為朋友的,是過去的那個李孤飛。林路深陷入難關、面臨抉擇時,他總是會出現;某種意義上,他從未真正離開過。
在再次聽聞有關李孤飛的消息前,林路深根本沒意識到,不知不覺間他們都已經走出了那麼長的路,李孤飛已經離他……那麼那麼遠了。
在他們之間,隔著少年時酸澀無果的曖昧,隔著立場不同導致的分道揚鑣,隔著研發與監察永不能並肩而立的鐵則。
李孤飛應該已經有了新的朋友;而林路深身旁,也聚集了另一群志同道合的人。
在南柯實驗室,論年紀,林路深比大多數人都要小;剛進入這裡時,他像過去在每一個集體裡一樣,格格不入。
林路深不是個壞人,卻並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在他的生命里,自我占據了大半個世界;他聰明且漂亮,於為人處事上卻並不伶俐,周身散發著奪目的鋒利,總是令其他人感到不適。
這樣的林路深,原本一生都會是一隻獨居動物。可在南柯實驗室里,共同的目標讓其他人願意接納不合群的他,也讓他開始學習如何收斂個性、與旁人共處。
林路深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批夥伴,這裡才是他永恆的故鄉。
除了徹底喪失記憶的楊幻,林路深或許是南柯實驗室里唯一逃過當年一劫的人。他本應該和其他所有人一起被關起來,意識扔進打不開的深淵,身體鎖在找不到的監牢。
夢境在此處開始碎裂。同一具軀體,Abyss的痛苦和掙扎,林路深能夠感同身受。
他感到過往如江水東流不復返,看到這座大腦里天崩地裂,Abyss正竭力維繫著一個搖搖欲墜的保護殼,讓林路深能夠躲過來自晶片的攻擊。
攻擊開始加重,一波比一波更猛烈。對待林路深,陸原和從沒有手軟過,尤其是在與晶片相關的事情上。
保護殼像被敲裂的雞蛋殼,出現一道道裂痕;透過它向上看去,Abyss被高高吊起,渾身枷鎖、遍體鱗傷,血順著鎖鏈一滴、一滴地落下,濺在這半透明的殼上時,連半分聲響都無。
死亡和失去是煎熬的一種形式;而林路深的煎熬,卻是來自於倖存。
林路深的意識逐漸恢復清醒。他仍舊被關在大腦里,卻可以透過Abyss的眼睛看見外界,看見正在發生的一切。
監牢里陸原和與Abyss正在對峙,陸原和已然喪心病狂,為了證明自己仍對晶片具有掌控力,他甚至不惜代價寧願毀掉它;而Abyss……他和林路深一樣,高傲、倔強、死都不肯低頭。
林路深知道,如果不是為了保護自己,Abyss根本不需要經受這些痛苦;他完全可以任由陸原和操縱晶片,躲進南柯系統里便無人再能對他怎樣。
這不是Abyss第一次捨身保護林路深了。
保護殼越縮越小,逐漸變得逼仄,最後真的像一個雞蛋殼一樣,緊緊包裹著林路深。
林路深蜷縮起來,侷促地仰起頭,用能動的指頭一下接著一下地敲擊著殼,向上喊著,「Abyss……Abyss……」
嘀、嗒、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