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反而救了他一命。
而常家武館裡,本就做了虧心事的夫婦倆和他們的兒子,估摸著要天天求神拜佛的,祈求上蒼原諒他們的惡性,這才導致那麼多人中招。
隨著「哐啷」一聲,佛像的恬靜微笑裂成兩半,揚起的砂礫粉塵中,靜靜躺著一節發黑的手指。
眾人嘖嘖稱奇,卻又不敢上前,只敢遠遠地圍觀。
只有季月槐心中蔓延著苦澀:魏逢春把自己的斷臂給分屍了,一節節的封在佛像裡面,還下了邪術。如此的滔天恨意,卻恰恰被佛像的潔淨氣息給壓住,導致自己沒能第一時間發覺。
與李巽風會和,他也砸碎了常家祠堂的佛像,裡邊是兩節手指。
常家幾人也全部都清醒了,沉默不語地癱倒在地,定定地望著砸碎的佛像。
「常夫人,事到如今,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不必再藏著掖著了。」
常夫人怔住半晌,才悵然若失般開口:「那柳姑娘出身不好,做我家媳婦兒門不當戶不對,我只當是段孽緣,拆散了就完事。想著可萬萬沒想到,安祖這個,竟然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李巽風接話:「所以,你們全家把她給……」
常夫人捂住臉,低聲道:「那是個雷雨夜,她偷偷來找安祖,青石磚路面濕滑,一個不小心就……但她當下還沒咽氣,還抓著我的衣角喊救命,我狠狠心,沒理她,第二天她就,她就……」
說到了內心最齷齪之處,常夫人再也維持不了端莊的樣子,她撲通一下癱坐在地,趴在門檻上嗚咽。
「我這輩子,丈夫是個好賭的,半個時辰就能散盡辛苦攢下的家財;兒子也是個不成器的,自己沒能耐抗事,遇見點事兒就哭著喊著燒香拜佛求庇佑;只有女兒……只剩女兒,我無論如何都得讓她跳出這個火坑。」
「她爹這個畜生,自始至終覺得自己命好,有個乖女兒替他抵債。雪容臨走前抱著我哭了一晚上,說娘你跟我一起走吧。最後我狠狠心,還是趕她走了,她走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傻乎乎的,只以為是要假死逃婚。」
常夫人兩行眼淚滑過臉龐,重重砸在石板上,「你可知道,沈老爺哪裡是好糊弄的,死不見屍必定不會罷休!逼得我沒辦法,沒辦法……」
「哈哈哈哈……當年娶我過門時,許我恩愛兩不疑,如今已經把我逼成蛇蠍心腸的毒婦,蒼天哪,蒼天哪!」
常夫人聲嘶力竭地怨嘆,驚走了樹上休憩的倦鳥。
蒼天哪,蒼天哪。季月槐垂下眼帘,也在心中默念。
這個可憐,那個無辜:這個被逼無奈,那個窮途末路。諷刺的是,這位玉殞香消的柳姑娘,和她未至人世間的孩子,卻從頭到尾都沒人為她們喊一句冤。
夜幕漸漸降臨,彩霞即將消失於地平線。
季月槐注意到,看熱鬧的人群三三兩兩的走開了,遠處還響起了敲鑼奏樂的聲音,幾個小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簪花戴銀的從身邊路過,留下一串歡聲笑語。
「請問,今個是有什麼活動嗎?」季月槐不禁發問。
「元宵節呀。」看熱鬧的小伙子道,「今晚有媽祖遊街,陣仗可不小呢,據說呀,今年的媽祖像是花了不少銀子重塑的,美的不得了!」
聽聞此言,季月槐心頭一凜。
他運起輕功,站在酒樓頂,遠遠眺望長街。
只見盡頭處,有一尊數人高的石像在鑾駕上,但由於蓋著紅布,看不清具體的樣子。
正思索著對策,鑼鼓隊和燈舞隊卻已整裝待發,金燦燦的錦鯉燈刷的被點亮,激昂的嗩吶聲吹響,紅布也被緩緩扯下,露出媽祖真身。
確實很美,柳眉丹唇,衣袂飄飄。不知怎的,有些像那墓碑背後常姑娘的臉。
不好,要出事。
李巽風去買米酒去了,也不知何時能回來。
來不及耽擱,季月槐一咬牙,打算趁還來得及,自己上前用髮帶給石像攔腰放倒。
可周圍的百姓們要怎麼辦呢,光憑自己一人能說服他們離開此處嗎?
還有,修煉邪術,吸收了那麼多人精氣的魏逢春,現在的功力定會大大增強,自己能保證贏嗎?
冷冽的晚風鑽入他的袖口,季月槐卻沒有停下腳步,他知道,自己必須得上,別無選擇。
但在距離僅僅幾尺時,他卻聽到了馬蹄飛馳的聲音,由遠及近。
「各位煩請速速散開,此地危險,莫要停留。」
佛像前,幾位身著相同制服的司使從馬背下來,亮出了墨色令牌,「鎮惡司受命辦差,事關安危,望諸位聽令。」
百姓們四散著逃開,呆在原地的小娃娃被不知何時趕來的李巽風拎起來抱走。
鎮惡司?
季月槐心下一驚,但臉上圍的白紗給了他些許安全感。
那廂,只見媽祖像關節處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聲,原本上下錯開的手掌,竟慢慢移動,趨近於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