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艷陽天,光線亮堂堂的,照進林子裡,季月槐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後頸曬得暖洋洋的,但他卻寧願天色昏暗些才好,因為——
這些屍體的面容,也被照得清晰可辨,能明明白白的瞧見他們青灰的污濁眼白,還有僵硬許久,鼓脹形變的紫紅血管,皮膚黃的嚇人,只是單純的枯黃,無一絲血色。
當然,沒有也正常,屍體有血色那就怪了。
秦天縱溫熱的呼吸撲在季月槐的額角,讓他感到些許的安心。
其實本就沒什麼可怕的,趕屍匠罷了,也是門維生的手藝,只是邪門了點,並不會像活跳屍那樣暴戾,會撲上來撕咬他們。
季月槐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著。
領頭的坐在驢子上的那位半瞎子,想必就是趕屍匠了。
只見他端坐在驢背上,身後背著個破銅鑼,腰上拴著條長又粗的草繩,那些屍體被這條草繩給一個個的聯結在一塊兒,所以走得才如此井然有序。
屍體們的額頭上都貼著畫了符的黃紙,走的緩慢,眼睛直勾勾地死盯著前方。
只有被送回故鄉安葬於泥土時,他們才會安心地闔上雙目。
逝者安息。季月槐默念。
不多時,趕屍匠遠去,噔噔噔聲隱入深處,林子又恢復了靜謐的平和。
季月槐回過神,發現手裡的石菖蒲已被他捏爛,沁出青汁,在衣裳表面洇開。
「上馬。」秦天縱利落地收刀入鞘,「爭取今日就回去。」
在天色將將黑沉前,馬蹄聲停在了村口。
季月槐也不顧秦天縱同不同意,翻身就下了馬——這時辰,恰好村子裡的人都吃過晚飯了,正聚在村口戲台那邊談天說地呢,大娘們搓苞谷搓的剛好無聊,就愁沒新鮮談資呢。
儘管是下馬了,可秦天縱此人實在過於惹眼,渾身上下沒一處接地氣的,不說別的,光是他那玄金鏤空頭冠,就夠眾人瞠目結舌半天的。
不過還好,秦天縱氣質矜貴,不好惹,路過眾人時,仍是冷臉子,還挎著把長刀。
於是,季月槐笑盈盈地跟嬢嬢叔叔們打完招呼問完好後,有驚無險地將秦少爺給領回家了。
「住在這兒。」秦天縱環視一周,提出疑問:「屋頂漏風,冬天不冷麼。」
不等季月槐回話,秦天縱挑開炭盆,語氣中帶了些不悅:「煙煤。」
季月槐道:「有煤燒就知足了,況且,黑煙剛好能從屋頂飄出去,也不是很嗆人。」
秦天縱看他一眼,不說話。
「你睡在偏房,好不好?」季月槐打濕抹布,挽起袖口準備打掃,「我的竹床很窄,睡不下兩人。」
秦天縱繼續提出疑問:「偏房?平時有人住麼。」
「偶爾有人借住。」
「有斧子嗎?」秦天縱忽然問。
季月槐心下一驚,問他:「你要拿斧子做什麼?」
「砍柴。」
「哦……好。」
翌日,季月槐起了個大早,聽著雞鳴在晨光里晾曬草藥,順便給蘿蔔施肥,一通忙活下來,雖然出了一身薄汗,心裡卻樂得自在。
秦天縱則是在旁邊悶著頭劈柴,劈完柴就練功,二人彼此間保持微妙的默契,不想打破這難得的寧靜祥和。
終於,季月槐翻完土後,回頭瞥了一眼。
木柴堆成小山,幾乎和牛棚那樣高,水缸子也被灌滿了山泉水,灶台前還放著兩桶。
真是干長工的好料子,這麼一套干下來大氣都不喘。
季月槐沖泡了碗槐花蜜水,放涼後端給秦天縱,躊躇片刻後,還是主動開口了:「許婆婆她老人家,身子還好嗎?」
秦天縱一口氣幹了半碗,擦擦嘴角,道:「精氣神挺足,藥堂的大小事務還是她在操持。」
「明珠呢,這小丫頭的刀法,有進步沒有?」
「練的像模像樣,她根骨不錯,是個好苗子。」
「雲舒雲流兄弟倆呢,還經常拌嘴干架麼?」
「老樣子,沒個正型。」秦天縱仰頭一口氣喝完,眼神暗暗地望向季月槐:「這麼想他們,何不跟我回去。」
季月槐沒有躲閃,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睫毛顫了顫,欲語還休。
「討厭我?」秦天縱單刀直入,「應該沒有,有我看得出來。」
季月槐失語。
鄰家放養的大白鵝結隊路過,對著院內呱呱兩嗓子,伸長脖子咬了兩片藤葉進嘴,才心滿意足地走開。
秦天縱沒有就此作罷,不接話,就這麼看著他,不等到回答不罷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