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臉頰的嬰兒肥已逐漸褪去,下頜的弧度清晰而凌厲,山根刀脊般挺直,唇線倔強地微抿,全然顯露出鋒芒畢露的少年氣。
在歌舞昇平的喧鬧嘈雜里,這樣的身影卻顯得尤為孤寂。
季月槐背著藥簍子,用力地揮舞著手臂,原地蹦蹦跳跳,試圖吸引樓上之人的注意。
他壓低聲音,呼喚道:「三——少——爺——」
也許是晚風將呼喚托舉至了夜空,不多時,秦天縱支肘起身,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將目光投向樓下。
季月槐縱身躍上屋檐,月白的衣擺掃落瓦片上的落花:「三少爺,戌時打盹,夜裡可就睡不著了。」
秦天縱似是還未清醒,他怔住半晌,看著眼前言笑晏晏的季月槐,垂眸道:「筵席沒意思,不如睡覺。」
「沒意思?」
季月槐轉轉眼珠,提議道:「今日山下有燈市,要不,咱們去瞧瞧熱鬧?」
秦天縱沒有猶豫,同意道:「走。」
「等等。」季月槐拉住他的衣袖,問道:「你就這麼消失,不會有事嗎?」
秦天縱搖頭:「那些人奈何不了我。」
「行。」季月槐這次放下心,笑著道:「那我們走。」
半個時辰後。
二人站在冷清的市集,傻眼了。
小販們正準備收攤走人,戲台也空蕩蕩,燈集更不必說,只剩零星幾盞掛著,地上躺著被踩得皺巴巴的燈謎和爆竹碎屑。
「可惜,我本想嘗嘗糖葫蘆的,銅錢都備好了,不巧不巧呀。」季月槐愁眉苦臉。
秦天縱安慰他:「無事,明年再來。」
臨走前,忽然,季月槐靈光一閃:「對了,三少爺。菩提寺有棵百年老樹,咱們可以去許願。我聽賣魚檔口的大娘說,她家小孫女啊,三歲了還不會說話,家人在樹下跪了三天三夜,忽然就開口叫人了,靈的很呢。」
「你是說千緣樹?」秦天縱問。
「對。」
季月槐拉起他的胳膊,邊跑邊興奮地說:「我們真是運氣好,不用人擠人地排隊了。再說了,這時候夜深人靜的,說不定呀,神仙能將我們的願望聽得清楚些。白天人太多,神仙忙不過來,哈哈哈哈……」
秦天縱聽著少年清凌凌的笑聲,眼角眉梢也顯現了隱隱笑意。
跑到了菩提寺,果然沒人,只有個虎頭虎腦的小僧人在掃落葉。
樹下的階梯上擺放著藤編蒲團,二人相鄰跪下,季月槐雙手合十,虔誠地閉眼禱告。
他想了很久很久,左挑右選只留了一個願望。
平平安安。
秦天縱和自己平平安安,許婆婆平平安安,小胖姐姐和她即將出生的孩子也平平安安。
獨步天下太過孤寂遙遠,榮華富貴需得險中求,佳偶天成全看緣分。所以,還是平安最好,最踏實。
不知不覺間來到雁翎山莊已五年有餘,所幸日子風平浪靜,甚至算得上和樂。
又默念了幾遍,確認神仙不會聽漏後,季月槐才睜開雙眼。
卻見秦天縱還沒睜眼,仍在禱告。
看來他也有很想要的東西。
是什麼呢?季月槐好奇地想,但沒有問,因為問出來就不靈了。
希望我們都能如願。季月槐又想。
回山莊時,已經很晚了,季月槐乾脆拉著秦天縱回自己房裡休息,省得又孤零零地回去。
床鋪不大,但剛好夠兩個半大小子睡。
季月槐理了理被褥,又翻箱倒櫃找出枕頭,害怕三少爺睡不慣竹床,還額外墊了層軟綿綿的毛毯在下邊。
二人並肩躺下,季月槐睡不著,默默地盯著窗外的婆娑樹影。
不知道還能待多久,在這裡。
真希望可以慢些找到。
他的手輕輕按在胸口,勾勒了一遍碎玉的形狀。
「睡不著?」
秦天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冷不防的一下,季月槐的手按在胸口,鎮定下來道:「嗯,睡不著。」
「林子裡有螢火蟲,很多。」
季月槐愣了愣,隨即會意:「那我們去抓些回來,好不好?」
秦天縱沉默著點頭。
二人爬起來,穿好衣裳,走至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