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槐慢慢合起扇子,想說什麼,卻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雁然!!別做傻事!」
「師姐,不要啊!!」
白玉瓏趔趔趄趄地一把抱住他,聲音帶著驚魂未定,「你別嚇我……你別嚇我啊……」
平日最粘著他的小師弟也撲過來,他哭喊著道:「前幾日不是說要教我練功的嘛?你怎麼能自己走了!」
白雁然怔怔看著她們,眼裡浮出一絲空茫。
他忽然想起來了,自己小時候,好像也這麼抱著別人哭過。
哭完然後呢?
白雁然頭鈍鈍的痛,他再也想不起來了。
後來的幾天,哀樂齊鳴,白幡隨風獵獵作響,紙錢漫天飛舞,留下一地的淒涼。
群言堂當然是取消了,死的死,傷的傷,再無商討的必要。
層層追責下來,最終發現鏡平澗的守衛們全都已經死了。
每人的太陽穴都挨了一針,屍身層層疊疊地摞在一起,藏在鏡平澗裡面的枯樹洞裡,發現時已經發臭了。
季月槐被秦天縱帶回去養傷。
一路上,季月槐都是沉沉昏睡過去的,手裡握著破破爛爛的髮帶不肯松。秦天縱坐在他身邊,靜靜地注視著季月槐的睡顏。
季月槐睡得不安穩,眉心微蹙,像是夢裡有什麼放不下的牽掛。
看不得他蹙眉,秦天縱便一次次的伸手,輕輕地撫平。
季月槐的呼吸極輕,睡相很安分,胸膛微微起伏,只有睫毛如蝶翼般輕輕顫動。
秦天縱的心底竟生出無端的難耐與煩躁。
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抓不住季月槐,也從來沒有徹徹底底摸透眼前人的心。
如果季月槐不會武功多好。
如果季月槐性子嬌軟些,整天賴著自己多好。
如果自己從未與季月槐分開多好。
甚至,秦天縱還痴心妄想過,要是季月槐能與他有個孩子該多好。
那樣,他們倆就能被牢牢綁在一起,永遠永遠分不開了。
每每這樣卑劣陰暗的想法出現,秦天縱自己都唾棄自己,但卻仍止不住地幻想。
季月槐像那酒遵里浮動的月亮,就算是一口喝乾淨了,也不屬於自己,抬頭一看,他仍然掛在天邊,溫柔地俯瞰蒼生,灑下清冷的月華。
但,秦天縱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愛慕這樣的季月槐。
季月槐迷迷糊糊地扭了扭頭,長發披散在臉頰,弄得他皺了皺鼻子。
秦天縱輕手輕腳地幫他撥弄至腦後,指尖不經意拂過季月槐玉白的耳廓,溫熱的觸感讓他心裡莫名的踏實。
我的。
秦天縱暗暗想。
*
「真好看真好看!」小杏高高舉起香囊,笑嘻嘻地轉圈圈,「小季哥哥最好啦!」
小虎也翻來覆去地看自己手裡的香囊,他跑去跟他娘炫耀:「娘你看,我也有,上面繡的是虎爪子呢!」
他們的娘笑著感謝季月槐:「真是的,每次都叫人家哥哥破費,我們都不好意思了。來,小季,這是咱家新鮮的漿豆腐,拿些回去吃吧。」
季月槐連連推辭:「別別別,大娘,我屋頭裡的地都是你們家幫忙照料的,實在不好意思再收你們辛辛苦苦磨的漿豆腐啦。」
大娘一揮手,爽氣道:「哎,小事兒小事兒,這有啥的,」
實在是盛情難卻,季月槐只得笑呵呵地收下了。
從崑崙宮回來,他和秦天縱沒有回雁翎山莊,而是久違地回到了桃溪村。
還是秦天縱主動提的,他冷不丁地問季月槐,他院子地里的蘿蔔是不是得澆水了。
季月槐撲哧一笑,一本正經地回答說「是得澆水了」。
就這樣,他們倆就在小竹屋裡住下了。春暖花開的日子裡,人的心情也變得明媚些了。
秦天縱入鄉隨俗地換上了一身粗布衣裳,每天上山砍柴,回屋頭澆水,偶爾陪著季月槐去鎮上採買。沒過多久,他就學會了怎麼用柴火熬湯,怎麼用米糊補窗子。
季月槐最喜歡清晨的朝陽,他常常坐在屋前搖椅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拿著書讀,翻了幾頁又放下,然後望著地里綠油油的菜發呆。
這天,秦天縱陪季月槐採藥,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山間小路上,誰都沒說話,但誰也不覺得無趣。
秦天縱看著前方季月槐的背影,忽然覺得這日子過得有些不像真的——太安穩,太踏實,像是僥倖從動盪起伏的命運里偷來的。
「你看。」
季月槐不知從哪兒拈來一小朵紫紅的野花,湊到秦天縱嘴邊,「這是紫雲英,又叫翅搖,甜的,你抿抿看。」
秦天縱聽話地低頭吸了一口。
「甜不甜?」季月槐期待地問。
「嗯。」
明明很好了,幾乎不能更好了,但秦天縱卻還想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