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鏡中映出虎子的圓臉,他額頭冷汗淋漓,唇色泛白,嗬哧嗬哧地喘著,眼神卻忽的清明了幾分。虎子怔怔地看著自己,喃喃一句:「姐……我已經回……」
話音未落,只見他的瞳孔倏然收緊,整個人僵住了。
不好。
季月槐的神經瞬間緊繃,秦天縱也是迅速抽刀。
只見,虎子清亮的眼睛猛然泛起幽綠的磷光,在鏡中直勾勾地回盯在場的所有人。
接著,他脖頸一歪,整顆頭顱顫了顫,眼珠緩慢地轉了兩圈,「咯」地笑了一聲。
「吃完這頓飯,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虎子的語調天真有邪,掐著嗓子將尾音捏的很尖,甚至還捎帶著一絲叫人膽寒的殷切。
院子裡一瞬的死寂。
「吃飯?」
虎子娘終於回過神來,她猛地抓住季月槐的衣袖,講話又急又亂,幾乎帶著哭腔:「我,我早該注意的……虎子和小杏他們姐弟倆,這些天老是在嘴裡念叨,說要去給誰誰送飯,還說每次都要坐下一起吃……」
她越講越磕磕絆絆,語調也發顫,「我看他們手裡拎的,就是一籃子破樹葉,有時候上頭放幾顆漿果。我就以為是小孩子在玩過家家,沒放在心上……我怎麼就沒放在心上啊!」
季月槐心頭一凜,察覺到了不對勁之處,他回頭,輕聲問道:「……小杏呢?」
整出那麼大的動靜,鄰里都出來看熱鬧了,怎么小杏還沒醒?
虎子爹急了,他顧不得其他,跌跌撞撞打開小杏房門,當場傻眼:「沒人,沒人……小杏,小杏怎麼不在床上?」
頓時,院子裡又是一陣哭天搶地。
季月槐手心也滲出了汗,他穩住心神,沉著地吩咐虎子爹娘:「扶著銅鏡不要松,一直照著就不會有事。對了,我送虎子的香囊呢?」
「唉,都怪我,我怕他粗心弄丟,就收起來了。」虎子娘連忙回屋拿出香囊,滿臉悔意,「是這個吧?我現在就給虎子帶上。」
季月槐輕聲安撫,語氣溫和又沉穩:「不怪您,大娘,您記不記得,平時他們姐弟倆都是去哪兒送飯的?」
虎子爹與虎子娘面面相覷。
他們家裡整天忙著做豆腐,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孩子們的事。每次看到姐弟倆能準時回來吃飯,他們就放心了,至於平日裡他們去哪兒玩,送飯給誰,根本沒問過。
不知道,都不知道。
一時間,氣氛沉重的能擰出水來,慘澹的愁雲籠罩著眾人。
「白石坡。」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秦天縱忽然出聲,打破了這份寂靜。
「真的嗎!」季月槐眼底燃起希望的光,他連聲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之前砍柴時,這小子常自告奮勇跑來幫忙,想揮斧子砍著玩。」秦天縱沉聲回憶道,「我由著他玩,他每次砍累了就走了,說時間到了,要去找姐姐。」
「現在想來,應是去找她一起送飯了。每次離開,他都朝著白石坡方向走。」
虎子爹娘幾乎要喜極而泣,但虎子的咯咯怪笑聲響起,將他們拉回現實。季月槐二人不敢再耽擱,立刻動身去尋小杏。
白石坡地勢平緩,要啥沒啥,但荒蕪的不算很徹底,至少有稀稀拉拉幾棵灰綠的樹,石縫間還生著些草,多是狗尾巴草、野蒿這些尋常的。
坡上以前有人養過雞,在坡頂搭了個歪歪扭扭的小木棚。棚子後頭是草垛,前頭用網圍住,攔住散漫的走地雞們。
後來那戶人家搬走了,雞棚也就荒廢至今。但此時此刻,這不起眼的小破地方,季月槐二人卻屏住呼吸,正全神貫注地往裡看,眼睛都不敢眨。
夜心裡,涼風從坡後吹過來,透著股說不上來的濕冷,棚頂殘破不堪,幾根竹片在風裡「嘎吱」作響。
小杏正坐在發霉的稻草上,手中握著幾片嫩綠的樹葉,緩慢地,一片片地往嘴裡送。她神情雖木然呆滯,但眼睫卻微顫著,顯然神志已清明,只是不敢亂動。
她急的直冒冷汗,想,虎子跑的也太慢了,怎麼到現在也不見人來呢。
小杏眼神遊移不定,四處瞟來瞟去,獨獨不敢直視身前。
因為,坐在她對面的,是只長著人臉的鳥。
此鳥並非真的臉上蒙了層人皮,而是羽毛在面部圍出了規整到詭異的輪廓。柔順的紅棕羽毛圍著深陷的眼窩,嘴喙的彎鉤弧度像在抿唇微笑,尤其那雙鳥眼,漆黑明亮,嵌在面孔上,透著非人的冷意。
它的五官排布像極了人,卻偏偏不是人。
此刻,它羽翼收攏,端坐如人,於破舊衣服圍成的堆上,低斜的頭一歪一歪,啄食著地上的樹葉。但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卻死死盯著小杏,一有風吹草動,就猛地直起脖子,審視般地環顧四周。
小杏欲哭無淚,明明幾個時辰前,事情還不是這樣的。
那時她興高采烈地摘了樹葉,挎著籃子牽著虎子,哼著小曲去找他們的朋友們。
朋友喜歡吃樹葉,也喜歡吃漿果。
朋友的頭髮很漂亮,柔順又有光澤。
朋友不會講話,但是聲音卻很清脆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