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種不容拒絕的語氣,像是發慣了施令的。
不扣他的工錢,也不罵他?
辛實心裡鬆了口氣,正要轉身趕緊離開,視線不經意瞥見了男人的兩條腿。
剛才沒有注意,此刻稍一仔細看,這兩條剛剛遭受了男人自己毒打的腿,真是有點奇怪,跟精瘦強健的上半身比起來,瘦得有些過分,由於瘦,兩條長腿顯得愈加地長。
更古怪的,正常人的腿在坐下時是自然併攏或稍微分開,可這人,兩條腿的膝蓋往兩邊岔開得十分不自然,要形容,那就是簡直像兩根軟綿綿的麵條。
說起來,從剛才到現在,也沒見他這兩條腿動彈過。
辛實愣了片刻,恍忍不住抬眼瞧了眼男人的面孔,用一種同情的色彩mdashmdash這麼英俊的一個男人,居然是個瘸子。
他發誓自己只瞥了一眼,可男人像是頭頂上也長了一雙眼,倏然抬起頭,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盯住了他,疾言厲色道:ldquo你在看什麼?rdquo
辛實嚇了一跳,喉頭一哽,慌亂之下,支支吾吾道:ldquo你不熱麼?rdquo
下午日頭西移,將男人正正好籠在橘色的夕陽下。辛實覺得自己又犯了傻,怎麼能不熱,這人的額頭和脖頸已經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是他不想走麼,興許是他走不了,他的腿不能動,只能無助地坐在這裡。
他的家裡人呢?那個管家呢?不來照顧他嗎?還是他自己不願意叫人照顧?
男人並不搭理他,用左手將展開的書不露聲色蓋在膝上,遮住他的視線,再次發出命令:ldquo走。rdquo
剛才還是ldquo趕緊走rdquo,現在從三個字變成了一個字,看得出他的耐心正在一步步喪失。
瞧他這樣子,辛實立馬明白,自己是冒犯了他,讓他難堪了。他突然有點明白這個院子為什麼會如此慘澹,管家又為什麼深居簡出。應該都是這人吩咐的,他不讓人伺候自己,不讓人伺候這座宅子,任由自己和宅子一起荒下去。
這一定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遭到了什麼打擊,才變得這樣孤獨暴躁mdashmdash或許他以前能走,現在不能走,這才會一蹶不振。
辛實該走了,可男人越是面無表情地遮掩,辛實心裡那股慌裡慌張的憐惜越是無處安放,仿佛非得為他做點什麼,方能平息方才自己瞧他那一眼給他帶來的痛楚。
ldquo你還想做什麼?rdquo這是第三次了,男人趕他,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除了排斥,又帶了點戒備的困惑。
辛實大夢初醒一般,這次不敢瞧他了,低下頭,匆匆掉頭,沿著石子小徑,往自己進來的那扇側門走去。
他一走,男人安靜了片刻,隨即把藏在椅子側面的右手鬆開,他的掌心握著一把槍,巴掌大的白朗寧。剛才他是動了殺心的。
男人面無表情盯著手上的槍看了幾秒鐘,熟練地把子彈下膛,悄無聲息,重新將槍放回椅子下方的暗格。
肩頭被肆意生長的芭蕉葉拂過,發出簌簌的聲響。辛實熱得渾身不舒服,額頭淌著汗,背後的衣裳也被汗粘在背上。渾渾噩噩的,他想,這麼熱的天,自己光是走動一下就累得慌,那人不知道在那裡坐了多久,手邊也沒看見有水,要是一直沒人過來怎麼辦,他還得在那裡坐多久呢?
辛實覺得自己真操心,可他就是忍不住地想要擔憂。慢吞吞地走到門邊,他該出去了,人家都趕他了,可左顧右盼一陣,他突然折返了回去。
身後很近有腳步聲,男人眯著眼不耐煩地偏過頭。
肯定又是那個沒頭沒腦誤入他庭院的小粉刷匠,被他呵斥兩句就嚇得肩膀顫抖,沒出息的男人。他簡直疑惑得有些憤怒了,這次他又返回來做什麼?
他張了張嘴,扭過頭,正要開口斥罵,只見眼前刺眼的日光突然一暗,同時,身上倏然涼快許多,再一晃眼,那個漂亮的年輕男人,兔子似的,匆匆地轉身跑了。
男人側頭抬眼看去,怨怒的視線驟然驚愕地頓住了。
日光照射過來的方向,那根盤了龍的廊柱上,一個充作雕飾的孔洞裡被不倫不類地被插上了一枝半扇門板寬的芭蕉葉,葉片猶在輕輕顫動,製造出來的陰影,正正好將他罩在下頭。
第5章
天擦黑,辛實緊趕慢趕回到了金家的小樓,還沒坐下來喝口水,先被堆在一樓天井中央的大小箱籠嚇了一跳,樓里仍有人走動,時不時從樓上又搬件東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