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ldquo辛先生,久違了。rdquo周綻也沒想到會在曼谷的唐人街遇見馬來亞的舊人,心裡驀然一驚。
他勉強撐起身體靠坐在床頭,蒼白的面孔上緩緩露出一個微笑,ldquo辜先生也在附近?rdquo
辛實搖了搖頭,面色有些不忍。辜鎔不喜歡周綻,他也就不大喜歡,但好歹算個熟人,熟人落了難,他心裡不大好受。
周綻暗暗鬆了口氣,辜鎔同林祺貞私交甚篤,可以說是死黨。林祺貞愛面子,要尊嚴,或許永不會向別人透露自己再次遭到背叛的事宜,但絕不會隱瞞辜鎔。在辜鎔面前,林祺貞別說面子,里子都不要了,恨不得全掏給辜鎔知道。
而辜鎔向來瞧不起他,認為他是華人之恥,要是知道他在這裡,一怒之下講不定會想替林祺貞雪恥,憑他現在的狀態,是無法承受辜鎔的憤怒的,只有等死的份。
抬手,周綻勉力指了指屋裡僅有的兩條缺了角的凳子,溫和地說:ldquo不急的話,坐坐吧。rdquo
辛實就在他床前坐了下來。耿山河不認識周綻,只覺得瞧著面熟,看辛實稱他ldquo副官rdquo,料想此人應該有些身份,於是也暫且坐了下來。
上上下下把周綻打量了一遍,那個慘樣,簡直讓人看不下去,辛實不忍心地問:ldquo你咋傷的?rdquo
周綻笑了笑,扭過頭,摸了摸趴在他手邊靜靜望著他的孩子的頭髮,輕嘆一聲:ldquo那天來唐人街吃飯,看見一個男人拿棍子打這孩子,多大的仇怨,值得把人往死里打呢。rdquo
辛實氣壞了,心疼地掃了眼那孩子乖巧的臉蛋,想必這孩子的舌頭也就是叫周綻口裡這個人拔掉的,對一個孩子下重手,這是多麼歹毒的心腸啊。他的身體向前傾,湊近周綻,問:ldquo你上去攔了?rdquo
周綻點了點頭,語氣還有些不大好意思:ldquo就那一個人,我原以為應當打得過,沒想到剛上去,屋子裡突然又跳出來七八個。唐人街藏龍臥虎,是我輕敵了,一不小心被捅了幾刀,錢也全被搶走了。rdquo
他受傷慣了,也倒霉慣了,說起這樣血腥的事件十分平靜。事實上,也確實沒什麼好憤怒的,強龍不壓地頭蛇,由不得他不認栽。只是難免懊惱,好不容易做件好事,落到這個下場,可見這是個吃人的壞世道,好人總是沒好報。
辛實聽得牙酸,咬牙切齒地說:ldquo你就帶著他跑了,沒去報警?rdquo
周綻瞧了他一眼,還是笑,輕聲說:ldquo沒來得及,我出了很多血,很痛,沒跑多遠就暈了,還是這孩子找了個好心人把我拖到這裡來。rdquo
難怪他狼狽成這樣,辛實心裡有了數,可沒法不感到疑惑,ldquo就你一個人來了曼谷?你傷成這樣,怎麼不跟林司令說?rdquo
周綻的笑容僵住了片刻,頓了頓,眼皮垂下去,說:ldquo我已經不在林司令麾下。rdquo
耿山河一直靜靜聆聽,聽到ldquo林司令rdquo時,粗黑的眉毛跳了跳,不禁多看了一眼周綻。
整個雪蘭莪州,姓林的司令只一個,叫林祺貞。
難怪他覺得周綻眼熟,日占時期,林祺貞鐵骨錚錚,被日本人多番威逼利誘不肯妥協,最終被構陷進監獄,此人身為林祺貞近臣,卻輕易向日本人做了屈服,他那時雖已經退伍去了礦場,卻也對此事有所耳聞。
一瞬間,耿山河看向周綻的目光變得古怪起來,甚至帶了些厭惡。
周綻自然感覺到了這份敵意,但沒有做出反應,依然是安靜地保持著微笑。沒什麼好解釋,他確實替日本人做過事,不管他是主動還是被迫,一潭清水叫一滴墨汁染黑了,就再也白不回去。
沒人會拿日本走狗當好人,走狗就是該罵,該被戳脊梁骨,他不想接受,可不得不接受這份輕視。
略微坐了一坐,辛實和周綻便相顧無言了,周綻也看出他的坐立不安,便抬手送客:ldquo有緣再見,辛先生。rdquo
辛實覺得他的情況真的很差,眼眶凹陷,嘴皮乾燥,過得簡直亂糟糟的。他站起來,卻沒轉身立刻就走,踟躕片刻,突然說:ldquo我替你找個大夫來,要不要?rdquo
周綻略微有些吃驚,重又抬頭,半信半疑地,仔細打量了一遍辛實。這是個秀致和善的年輕男人,眼睛黑白分明,像被溪水洗過,孩子似的純真。
一看辛實那雙眼睛,周綻不由自主地就信了他,信他說的是真話,不是客氣,是真心實意想要幫他,並不圖他報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