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眼神,母親的眼神向來利落簡練。
就像在看一個,半失敗品。
而少女那在課桌里流轉,本不為人知的秘密心事,伴著撕碎的便利貼遺蹟,化作滑落的眼淚和艱難的聲音,輕似落葉無聲,謝嶼卻每個字都聽得清晰。
「要是我不喜歡你就好了。」
「謝嶼,你不值得被喜歡。」
謝嶼看著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
又一句。
這是面對楊樂背影時,未出口的那句。
……
謝嶼坐在床頭,手裡還是緊抓著那個舊玩偶不放,像是溺死前無助抓住的最後一株稻草,無濟於事,但那是他僅有的救濟。
他低著頭,連呼吸都沒有聲音。
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被困在了某個讓他難受的回憶。
盛檸這會兒才看清那個玩偶的樣子。
是一隻土黃色大耳朵的小狗,顏色褪得發灰,顯得髒兮兮的,走線有些奇怪,身體和四肢的比例不太協調,擺在貨架上是不會讓人多看並為之停留的類型。
更像是沒做好的殘次品,註定沒人要。
卻被謝嶼買來。
她起先以為是給Nanky玩的。
現在卻覺得,這個玩偶對謝嶼來說應該很重要,陪伴了他很久,久到那時候,也許有無數個這樣情緒默默流泄的夜晚,只有它陪著他。
想到這個可能性,盛檸眨眼間,瞳眸里就濕開一層水光。
她忽然發現,她沒有那麼了解謝嶼,不了解他的過去,不了解他的家庭,不了解在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
所以他難過時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做不了。
她這份喜歡,也太不合格了。
「盛檸。」謝嶼微微抬眸,看向她。
叫完她,也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等到盛檸應聲:「嗯,我在。」
他才繼續說,語調緩頓而極輕:「我是不是,很不招人喜歡?」
嗓子啞到,尾音要消失。
回視著他的眼,她的目光穿不透那片空濛瀰漫的大霧,盛檸心疼不已,深深吸了口氣,她先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儘量露出和平常無異的輕鬆笑容。
她手心壓著床,身體微傾一些,「招那麼多人喜歡幹嘛,招我喜歡就夠了。」
「你喜歡我嗎?」謝嶼迷茫地問,聲腔有點黏糊糊的,眼皮似乎很重,已經快要抵擋不住酒後席捲的睏倦。
他完全不清醒,可能問了這句馬上就會忘記,對自己說的話沒意識。
但盛檸還是認真地回答,近近地鎖住他的雙眼,「嗯,我喜歡你。」
她眼裡的光清澈真誠,終於驅散那漫天濃霧,找到入口,直直探照到他心裡去,勾勒
幻化為柔軟的觸手,輕撫而過,平息那泛濫無名的傷然。
謝嶼好像每聽一句話都要消化好久,聽了她的回答,接著問:「那你是誰?」
「我是盛檸。」
他又思考了很久,喃喃道:「……盛檸喜歡我?」
盛檸點頭,「對呀。」
這次,他沒再說話,又把頭低了回去。
他看起來困了,又倔強地保持著那個姿勢沒有睡的意思,盛檸乾脆去廚房摸索煮醒酒湯。
Nanky趴在他腳邊,和小黃狗一起陪著他。
煮好了,他還那麼坐著。一勺一勺哄著人喝完,盛檸把小瓷碗放下,去摸他紅得不正常的臉蛋。
「檸檸。」
盛檸手驀然一頓,就這麼被驚人的高溫燙著。
「你叫我什麼?」
「檸檸。」
盛檸笑:「你再叫一遍。」
「檸檸。」
「怎麼啦?」
「謝謝你。」
「……」這時候還不忘記說謝謝,她真是既無奈又好笑。
「這次不如當場就謝啊。」盛檸側著身坐在他旁邊,離得很近,「我想想啊,這次怎麼謝。」
她做思索狀,半晌,把左邊臉頰轉過去對著他,「這樣吧,你親我一下。」
「……」
臥室靜悄悄,盛檸疑似是聽到那道淺息滯停了一瞬。
她也不轉回臉,就這麼等著。床邊燈罩里的暖光暈淡,像低檔的慢火,煨出她額頭鼻子、嘴唇下巴的輪廓。
旁邊人半天沒理,盛檸心裡嘆口氣,心道算了,沒騙成功,但就在這時,她剛才摸過的甚至手心還留有的滾熱溫度,試探而小心地,烘圍了過來。
隨之而來的,是他吐納間熱意只增不減的氣流,擦過她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