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著羅逾,少年郎看起來平靜,目光中還是有些許錯愕,大概還不能接受現實。她當著還沒有走的侍衛的面說:「我還挺高興的,不就是軟禁麼?留給我們一條命。其實死我也不怕,就怕活著一個人受罪,有你陪,也算得償所願——只是南秦皇帝到底是小家子出身,還是小氣了些,就不能找處齊整點的地方給我們?」
她似乎甚感嫌棄,走一處廊柱就要伸出手指摸一摸,摸了一手灰後給羅逾看,眉眼生春:「四郎你看,這麼髒!這麼髒!」
羅逾亦在轉著眸子四處看著,那錯愕的神情慢慢就消失了,代之以一種不知是喜,還是憂的怪異表情。接著也緩步到廊下,與李耶若隔得好遠,慢慢去捫動門窗,叩出「篤篤」的聲音。
李耶若突然聽到,那裡傳出來又像歌吟,又像號哭的聲音,她疑心自己聽錯了,側過臉仔細諦聽,那聲音若有若無,仔細聽,反而沒有再聽見。
羅逾見她的樣子,冷冷一笑,突然手裡用力,在一處腐朽的窗欞上一敲,冰裂花紋的木欞「咔嚓」掉落了一角,落在青石的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這時,「哈哈哈哈」「嗬嗬嗬嗬」……又似哭、又似笑的聲音頓時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似哭似笑太過蒙昧,又覺得鬼魅一樣瘮人。李耶若花容失色,扶在迴廊扶手上的手指被燙了似的一縮:「這……這是什麼聲音?這是……什麼地方?」
她求助地看著那幾個侍衛。那幾個送他們來的侍衛神色卻很淡定:「放心,沒有鬼會撲出來吃你。嫌難聽,從被子裡抽團絲綿塞住耳朵就是了。」轉身就鎖了門離開了。
黃昏的辰光,天邊一片灰黃色,似乎凝著雨雲,遠處,鐵馬鐵鐸傳來悠遠的響聲,近處,似哭似笑的聲音漸漸淡去。這片地方頓時陷入了死寂,秋蟲瞿瞿,風過荒草的「沙沙」聲成了這片地方唯一的動靜。
羅逾的腰帶上還掛著火鐮火石,他從廊下摘下一盞羊角明燈,小心點燃,又小心掛回去。明燈只寥寥幾盞,隨著天色漸漸變暗,那一點點光散落著,好像幾乎起不了什麼照明的作用。
李耶若早先既不怕死,又不怕事的心情,早被這瘮人的地方給嚇沒了,她疾步走到點燈的羅逾身邊,伸手想挽他的胳膊,卻被他閃身一讓,隨即他凌厲的目光瞥過來,毫不客氣說:「你是心滿意足了,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挑我住這麼『好』的地方?」
「你在怪我?」李耶若竟有些怕他橫眉的樣子,放下手,委委屈屈說,「我當時沒的選。再說,你當真以為你的身份能永遠不露餡?我感覺得出,南秦皇帝早就對你起疑了!」
羅逾不理她,推開正屋側面兩間耳房,探頭看了看,大概裡面髒,又皺著眉退了出來,卻說:「這裡也能住,一人一間。」
自己進去拎了個小風爐,點著火,又從門邊的大缸里舀一壺水燉上。他是愛乾淨的人,燒水的間隙忙著涮了抹布,到裡面又是擦又是抹,熱得外衣都脫掉了。
李耶若不幹活,垂腿坐在廊道的長凳上看他忙碌,就連水開了也只是喊:「水開了!要潽出來了!」
羅逾不聲不響出來拎了水壺,對李耶若說:「北邊一間歸我。」
「我一個人怕……」
羅逾不理她,自顧自關上門閂好,褪掉所有衣物,他的中單已經被汗水濡濕了,但這並不打緊,他心裡最最緊張的事,隨著他解開了褌褲,看到裡頭也濡濕了一片,黏黏的白色液體——他在路上,半夢半醒間想著她的圓圓眼睛和圓圓酒窩時,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變成一個小小的男子漢了。
他洗抹乾淨,聽見外頭傳來李耶若的啜泣聲。
羅逾不想理睬她,獨自坐在破舊的榻上發了好久的呆,外面的啜泣聲越來越高,接著就是引發了那鬼吟一般的聲響,李耶若很快來拍他的門:「四郎,求求你,出來陪我說說話!」
其實,李耶若看似是得償所願了,他也是。
羅逾自覺地把她的哭泣聲摒絕在耳外,這地方他來過,從外面看,這牆應該是白崗石砌成的,位於西苑偏僻的邊角;從裡面看,他只匆匆一顧,但是格局也有些大致的印象。
此刻,最縈繞他的問題:一是他為什麼會被關到這裡,看起來並不僅僅因為李耶若;二是為什麼從西苑回到西苑,要繞這麼大的圈子;以及,他接下來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