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初宮,楊盼一直懨懨寡歡,皇后悄悄問:「哎,你覺得王靄這孩子怎麼樣?我覺得挺好。」
楊盼沒精打采地說:「不怎麼樣……」
沈皇后追問道:「不怎麼樣是怎麼樣?其實我覺得那樣的實誠孩子比羅逾好。」
楊盼仰起頭,帶著些哭腔說:「他是實誠,他也很好,可是阿母,你當年是因為阿父是個實誠人,才鐵了心要嫁給他嗎?」
沈皇后給她問了個大紅臉。
她丈夫楊寄,當年是秣陵巷陌里有名的遊手好閒的小賭棍。他小時候就沒爹沒媽,跟舅舅在賭場裡混飯吃,後來一場大賭輸光了家裡房子,卻又機緣巧合到了沈家求助。誰會料到世事動盪變遷,小賭棍成了皇帝,她成了皇后——在她嫁給他時候,大約想著他哪一天能戒了賭,安安分分跟著她父親學殺豬,學到養活自己的本事,將來兩個人開一個攤子,養兩個孩子,在亂世里能有口安生飯吃,也就心滿意足了。
沈皇后氣歸氣,又不得不承認人生和天命是有玄乎的地方,她年輕的時候要是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在應該在秣陵的哪家裁縫鋪里做老闆娘?或者嫁在哪個手藝人家做作坊娘子?
但是,她恨恨地戳了楊盼一指頭:「不聽話,拉倒!將來的人生反正是你自己過!」
不說還好,一說就把楊盼的淚花逼出來了,她哭天抹淚地說:「阿母,我想聽話啊,可是我的心不聽啊!」
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總有她開始有了自己獨立想法的一天,她的羽翼尚未豐滿,可她的心已經想飛了。沈皇后尋思自己年輕的時候,唯剩一些對父母的愧疚。
此刻,她倒是抹去女兒眼角的淚花,嘆口氣說:「父母的意見也不總是對的,你也需要有自己的考量,但是我聽你阿父說,羅逾確實不是表面上那麼單純,你總得真正認識這個人,才能決定該不該喜歡他。」
母親說的話不錯,楊盼心裡的搖擺也略定了些,決定找點其他事情,先擺脫羅逾對她的影響。
第二天下午到二舅沈嶺那裡,像以往一樣陪他整理上一朝的史料,常常是舅舅拿一大摞史官記載的起居注等研讀,楊盼就在一旁整理一些宮闈的流水。
「前朝大楚,宮裡的生活真是奢侈啊!」楊盼看著看著就發感嘆,「憲宗和世宗的皇后秋季裁衣,要用一千匹絹,冬日朝服的貂皮是東北靺鞨進貢的,珍珠是南海黎人進貢的,織錦緞是蜀地繡娘花費三年功夫織成的團鳳圖案……僅就這一秋的裁衣,就要耗費掉六十萬錢!這還只是一個皇后,下面三宮六院,起碼是上百名妃嬪,上萬名宮女!」
沈嶺探頭看了看,笑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你覺得朝服花費奢侈,他們覺得這根本不算什麼。皇后花費還有定額,下頭諸王,享著豐厚的食邑,閒來就和豪富的世家貴戚比吃穿用度。蠟燭當柴燒,黃金做唾壺,無事便冶遊夜宴,沒錢便壓榨百姓。當年六鎮之外起義,無外乎民不聊生;後來五胡亂華,也是那時候埋下的因果。再加上後來皇帝為了奪_權,一再引外敵入侵,來削弱世家豪強或軍閥大鎮的力量——你阿父當時,不就是遭遇過幾次麼?」
她的阿父,當然屬於「軍閥大鎮」,楊盼想著,就覺得裡面全是故事,纏著沈嶺道:「阿舅,你給我講講麼!」
沈嶺搖搖頭:「當日事,當日畢。我今天整理實錄的活還沒幹完,不講故事。喏,那裡有一堆大楚廢帝、大楚末帝的宮中流水,你拿著對比著看。」
轉眼天擦黑了,沈嶺揉揉眼睛:「今日事畢,回家喝酒。」
楊盼伸手攔住他:「阿舅,阿母說她現在有孕不能吃螃蟹,可是姑蘇又進貢來好多好大的螃蟹,只只都有半斤重!青背金爪,揸開腿幾乎一尺長,裡頭的黃多得要擠出來,膏一塊塊又大又實……」=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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