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盼不甘心,在顯陽殿後的樹叢和密草間尋覓了一番,然後背了個布褡褳到大殿側翼的窗口一張望,對那值守的小宦官嬉皮笑臉:「我阿父還在喝酒哪?」又努嘴指了指後殿:「我幫你看一下,你悄悄到陛下身邊說一聲:皇后犯困已經睡了,陛下最好別喝太多,萬一喝吐了不太好。」
闔宮皆知,皇帝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懼內。
皇后在孕中,被寶貝得眼珠子似的,要是嘔吐的味道熏到了她,或者醉鬼哪個動作不慎碰到了她,那就是天大的事!
小宦官不敢怠慢,急忙從側門溜進去稟告去了。
楊盼也在側門抖摟了幾下褡褳。等小宦官回報好出來,她點點頭,又若無其事地走了。
她繼續遠遠地盯著,在中和韶樂中,聽見了幾聲蟋蟀的「瞿瞿」鳴叫,接著,那些食案邊的影子,有一個不安地動了動。
不出她所料,那個影子大概忍耐了一會兒忍不住了,起身退到角落,又慢慢地從門口出來,她聽見羅逾那熟悉的聲音,在對門口的小黃門說:「不好意思,方便。」小黃門指了指裙房那裡的一個角落。
那算是顯陽殿比較僻靜的一個角落了,羅逾剛到了圊廁的門口,便看見大樹後有一個影子向他閃了一下——身量不高,梳著圓圓的小鬏,背著光的臉頰也是圓圓的,側面光影勾出面頰和酒窩的銀邊。
「噓!」那身影向他發出聲兒,又招招手,指了指一旁的假山和樹叢。
羅逾猶豫了不過片刻,就跟著她到了假山後頭一處凹洞。
「我是來——」他說了半句,想必楊盼知道意思,所以不肯說後半句不雅的話,「公主有什麼事呢?」
楊盼覺得他今日有點冷冰冰的,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些難過。她搖搖頭:「沒什麼事。你要走了……」
「嗯。」他簡單地應了一聲,抬起眼皮在暗暗的假山邊打量著女孩子,星光淺淡,只能看見她大致的輪廓,還有眼睛裡反射出來的光,一閃一閃的。
這樣過於簡單的答話,明顯不是想交談。楊盼有些餒然,但是想到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覺得這一世似乎還是她對不起他更多些,便不在乎他的冷淡了,鼓起勇氣抬頭對他說:「你們就快要開拔了吧?」
「嗯。」羅逾多說了三個字,「五日後。」
「哦。」楊盼磕磕巴巴的,「不知道你習慣不習慣那裡……」
羅逾冷淡的神色似乎被嘴角略略勾起的一點點苦笑沖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到大秦來之前,也不知道自己習慣不習慣這裡,不過,逼也就逼出來了。」然後頓了頓,突然說:「謝謝你的關心。」
楊盼突然覺得這不是前世那個他,那個他表面上謙和淡泊,對她總是熱情似火的。可這個,隔著好遠好遠的距離一樣。
她曾經那麼希望遠離他。
可是今天,還沒有知道他的所有秘密,突然真的要遠離了,或許要永別了。
楊盼的心裡真是酸楚得厲害,不由吸了一下鼻子,抬頭說:「好吧。你自己多當心,不要做冒險的事。這輩子……還是可以圓圓滿滿的。」
「什麼『圓圓滿滿』?」羅逾問。
楊盼突然覺得詞窮:她在胡說什麼?上輩子她沒有圓滿,他自然也沒有圓滿;這輩子,他們倆怎麼樣又算是「圓圓滿滿」?自己的言語給自己下了個好大的套!
「我是說……說:再……再會。」楊盼說得有點磕磕巴巴的,但還衝他揮了揮手。
羅逾的臉色突然凝重起來,緊盯著人的那雙眸子像是結了冰。他靠近了她幾步,仿佛也是要說「再會」,但是半天都沒說;仿佛又是在責怪她一直以來的薄情冷意,但是也沒怪。
楊盼感覺得出他生氣了:上一世他生氣的樣子也是這樣,不太多話,但是像在寒天裡的鐵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