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躲得起,趕緊閉了嘴,用熱水壺給羅逾的茶壺又續了水,拎著水壺邊離開便嘀咕:「媽的,窮酸就窮酸,一份茶葉泡十水!還他媽對老子瞪眼……」
「回來。」羅逾說。
店小二有點怯了,剛剛窗口上,親眼看見兩個比他塊頭大的男人都擠不過他——自己這小身板,要是給揍上兩拳,嘖嘖,這酸爽……
「干……幹嘛?」
羅逾默默在懷裡掏了掏,掏出一整串銅錢:「泡壺新的,最好的茶葉!」
原來不是窮酸!
店小二頓時換了張臉,輕輕在自己頰上拍了一下,陪笑道:「小的吃_狗_屎長大的,客官千萬不要跟小的一般見識。我這就給您尋頂頂尖的茶葉,保證泡出來的茶又清香、又回甘……」
羅逾默默地斜了他一眼,端著淡無滋味的茶水呷了一口,眼睛直愣愣地還看著窗外。
眼見天色微暗,日頭西斜,天邊掛上了雲霞。才終於看見皇帝鑾儀的前哨,遙遙地帶著金鼓之聲過來了,羅逾心頭煩亂,此刻好容易一震,收攝住情緒。
他不敢太過放肆,位置恰好靠在窗邊,便偏身在窗欞的內側,側向關注著遙遠的西邊。
皇帝的車駕從西而東,逶迤而來。回程的速度略快了些,公主的雲母車夾在一群侍衛之間,匆匆而過。羅逾忍不住略一伸頭,恰好看那車簾也揭起了一小點,旋即就放下來了。
羅逾心道:走罷!現在快馬趕回驛站還來得及。別節外生枝了!
他把幾十個錢放在桌上,叫聲「結帳」,便匆匆拿著自己的馬鞭準備下樓。
樓梯上恰看見一個宦官打扮的小兒郎,正匆匆對店家道:「快給我倒杯水!渴死了!」
店家一邊給他倒一邊笑道:「我認得您哪!廣陵公主身邊的內使,天上人吶!誒,你說皇家出行,至於短了您的水麼?」
小宦官「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抹抹嘴笑道:「咱又不是皇子公主,短了水也沒人問啊!今日一天忙死,聽說晚上雍州市街還有觀音燈會,觀音廟後頭西河的水岸邊,有放蓮花水燈的,特別好看,還是得借著飯點去瞧一瞧——飯可以不吃,水卻不能不喝呀!」
他放下水杯,有意無意看了羅逾一眼,尤其打量了一下他身上靛青色的袍子,然後對他微微一笑,轉臉又對店主說:「嘖嘖!觀音廟後頭,西河水岸邊,真是人間絕境呢!」
店主不知原委,跟著敷衍道:「可不是!今兒十五,是觀音廟上香的日子,春季都有燈會,放蓮花燈,也是放晦氣,花燈隨著西河水漂得越遠,說明觀音菩薩保佑得越多呢!是值得一去啊!您要擔心誤了一頓,嘿,我這店,今兒二更才打烊呢!……」
羅逾低了頭往下走,不安分的心又開始「怦怦」跳動起來。如今他有職司在身,孤身進入雍州已然是冒險了,若是再赴這晚上的約會——他銼了銼牙齒: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隱沒身份在西涼、南秦闖蕩的時候,又何曾怕過這些事?!何況,楊盼若是要害他,當時何必放他回家?這會兒侍衛環圍,又為何不派人來抓他?
這一輩子,能咬咬牙相信的人又有幾個?再信她一次,還是會願賭服輸的吧?!
好容易等到晚上天黑透了,羅逾信步到了雍州城中的觀音廟。今日十五,廟周圍有集市,又有花燈會,顯得格外熱鬧,連平日家不怎麼出門的仕女,今日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帶著丫鬟出來看燈,今日只要有一柄紈扇遮臉,就不算違背了女子的德行。
羅逾瞟了瞟燈市五顏六色的熱鬧勁,還是把外頭的靛青色衣領拉高了些,買了一把墨紙摺扇,假裝一個愛顯擺的紈絝,搖著扇子半遮著臉,一路從街道僻靜的角落貼著牆沿往觀音廟後頭的西河水岸而去。
到底不敢造次,羅逾在水岸邊看了一會兒女郎們放蓮花燈,水裡一閃一閃的皆俱是五彩的油紙蓮花,小小的火苗承載著女郎們的若干小心事,往西河東頭漂去。他半掩在蘆葦叢里,用心打量著周圍。
等了好久,放燈的女郎們都離開了大半了,羅逾才看見熟悉的身影,披著斗篷,打扮得樸素,帶著幾個人,慢慢地過來了。
他呼吸一緊,越發掩在蘆葦的綠葉里,打開扇子遮住大半面龐和潔白的脖領,使那身靛藍色衣裳和夜色融在一起了。